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Novel瘾君子】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白雪公主他后妈》 作者:莫别之 【这里是尽职尽责的文案时刻】 安杰穿越了,处境略苦逼,大好青年成了公主他后妈……是的,后妈……不不不,还是男的,那啥没多没少,只是传说中的男扮女装欺君之罪等等等…… 不过幸好老公(?)不爱成天不在家,有贴心继女日日相陪,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好起来了呢。 只是,这剧情貌似有点问题,公主继女好像叫做白雪……?!!!! 我天,主角大腿求抱!求不杀!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励志人生 传奇 安杰[受]X斯诺[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杰,白雪 ┃ 配角:1234567号 ┃ 其它:是的配角没人权 第1章 THE001 安杰猛地睁开眼,视线中出现被轻薄纱罩半遮半掩只露出模糊痕迹的陌生的天花板。 他呆呆地盯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高而开阔的天花板上有着精致绝伦的浮雕,刻着天使站在云间向人间赐予甘露的故事……等等,他不是死了吗?这里是哪儿?! 安杰盯着天使光溜溜的屁股发愣,意识中浮现出他推开为了捡玩具而站在马路中间的小女孩,自己却眼睁睁地看着大卡车撞过来的一幕。 这是好人有好报,所以死了也能再活一遍? 安杰摸索着坐起身,脑中蓦然出现的一股刺痛让他克制不住惨叫一声。 “王后,王后,您怎么了?” 不远处传来人声,很快就有急速的脚步靠近。 什么?王后? 安杰一慌,听到自己口中发出陌生的声音,干涩而急促:“没事,不用进来。” 脚步一顿,伴随着一声“是”而安静退走。 王后……? 脑中的剧痛逐渐消散,让安杰阵阵发晕,他晕晕乎乎却十分急切地往下一摸——还在,然后往上——凸出的柔软触觉出现在他手下……卧槽?! 安杰立刻震惊,连忙扒开衣服一看,却看到他胸口多了两团软体。 这晴天霹雳般的场景让他半天回不过神,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他胸口上还有两道奇怪的痕迹。 安杰冷静下来,想到一个奇异的可能,他伸手抓在左胸使劲一拔,随着“啵”的一声,左胸居然就被他拔了下来! ——我靠靠靠靠靠靠什么鬼?! 安杰的心脏剧烈跳动,脱离体温的软体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发凉,这离奇而诡秘的事实在他心中催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是个男扮女装的王后! 男扮女装欺君之罪凌迟炮烙滚油桶刀桶…… 想到这里,他忽然头痛欲裂,冷汗淋漓,好一会儿才平缓过来。 安杰还有些头晕,他犹豫了好久,又把软体装回原位,然后别扭地摸索到床边踩到地上。等他软绵绵的双腿终于撑起来,踉跄地往前迈出一步,被轻薄纱罩遮挡的视线才终于彻底开阔。 脚下是柔软的毛毯,宽敞高阔的房间四处摆放着冷色的精致物件,虽然数量众多却井然有序,但又因为色调的缘故而显得死气沉沉;巨大的窗户被厚重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不露;一张一人高的镜子突兀地立在离床不远的空地上,黑色的金属框架被做成黑雾缭绕的模样,显得十分诡异。唯一的暖色来自角落里的壁炉,火焰在木柴上窜动,点点火星升起又落下。 安杰打了一个哆嗦,抓起搭在床边凳子上的外衣披在身上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镜子面前。 镜中出现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人影。 身高和他之前差不多,但身形却要瘦一圈,连手指都显得更加细长。细看之下的五官和以前十分相像,只有某些细微的差别——眉骨更高,眼窝也显得更加凹陷,脸颊上的肉少了许多,贴在颧骨上显得有些刻薄,嘴唇的形状没变,不厚不薄仿佛永远挂着笑,颜色却有点发青,让笑意都显得嘲讽——还是相似的,只是气质天差地别——有些傲慢、冷漠。 安杰以前的长相走的是斯文一挂,现在的这张嘲讽脸衬在乌黑的长发下,就显得有些不男不女——好吧,加上不能直视的虚假胸部、女性化的睡裙和外衣,勉强算是十分英气的“女性”。 顶着一张嘲讽脸的安杰努力挤出一个笑,在镜中依稀辨别出自己以前的样子,才稍感安慰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王后,您起床了吗?我们可以进来了吗?”是刚才叫他的人。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安杰下定决心,走到床边坐下,硬着头皮回答:“是的,请进。” 训练有素的女仆在一个表情肃穆的女仆长的带领下鱼贯而入,他们沉默而迅速地走到安杰身边,手脚利落地帮他收拾起来。 在女仆长正打算脱掉安杰的睡裙时,他下意识地捂住睡裙说道:“不用,我自己来。” 女仆长习惯听令,立刻松开手,让抱着衣服的下属从里到外依次站在安杰面前。 卧槽!这是传说中的束腰吗?!安杰盯着最前面的那件衣服,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觉得自己已经要像那个因为穿束腰而憋气晕倒的女主一样喘不过气了。 他抚了抚额头,掩饰自己不自然的脸色,装作随意地模样说道:“我今天不太舒服,想穿宽松些的衣服,把这些都换下去吧。” 女仆长面露迟疑,最终还是点点头,说道:“好的,王后,您需要去衣帽间挑选吗?” 安杰露出衣服疲懒的模样,说道:“你随意帮我挑一套颜色厚重的、宽松的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好的。”说着,女仆长领了一部分人出去,剩下的人留在房间帮安杰洗漱、打扫并没有灰尘的房间。 最后,安杰终于如愿穿上一套比较中性的衣服,长发也只是简单束在脑后,他裹着厚重的披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饭厅走去。 饭厅巨大的长桌已经摆上的餐盘,安杰在女仆的引领下走向自己的位置,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十分高大健壮的……黑发女郎走到安杰面前,同他亲密地贴了贴脸:“母后早安,您今天随意的装扮也依然如此美丽。” 安杰尴尬地回答:“早安,谢谢你的赞扬。”说着,他看向此人,僵硬说道,“你也十分美丽。” 说完,身后的女仆同这人行礼:“早安,美丽的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等等,白雪公主?! 特么这个人是白雪公主?! 安杰震惊了,凌乱了。 开阔健壮的胸膛勒在紧窄的一字领中,白皙的皮肤大刺刺地暴露在寒冷空气里,丝毫看不出有被冷到的样子,反而露出线条流畅的肩颈肌肉和锁骨,就算是被长裙遮住也看得出是十分修长的双腿蹬着一双看起来莫名坚硬的厚底短靴。 一张线条冷硬的脸用厚重的妆容修饰,再配上一头长卷的黑发简直就是活脱脱的金刚芭比。 安杰僵硬地保持微笑,金刚芭比……不,白雪公主丝毫不察,姿态潇洒地往自己的位置走去——刚好在安杰对面,她坐下之后发现安杰还在看他,就微微一笑,扇动黑羽一样重得令人发指的睫毛轻轻眨了眨眼。 安杰顿时感到自己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分分钟就可以吐出一口血,他连忙低下头,心里惨嚎——难道这就是个全世界都是异装癖的暗黑童话世界?!!! 我特么还是白雪公主她妈……不!按照童话故事的发展来说!她妈早死了,我是她后妈!死得很惨的那个!!!!!!!! 第2章 THE002 任谁坐在雄性荷尔蒙要爆棚的白雪公主面前都会食不知味。 所以来到异世的第一顿饭在安杰味同嚼蜡的状态下艰难度过。 金刚芭比同志……哦不,白雪公主,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拭手指,开口问道:“亲爱的母后,外面的阳光如此灿烂,要不要和我出去逛一圈,和猎人去森林打猎?” 哈? 安杰瞟了眼窗外一副风雪欲来的天气,眨眨眼:“还是不……”要吧? 一句话没说完,就对上白雪公主似笑非笑的表情,再配上他脸上格格不入的夸张妆容,顿时让安杰心头一凛,安全雷达biubiu作响。 “母后,你不爱我了吗?”白雪公主伤心欲绝地问。 安杰被他做作的表情酸得牙疼,干笑:“爱啊,只是……”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拒绝,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女仆长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主人的尴尬,救世主一般站出来说道:“抱歉,白雪公主,王后殿下起床的时候身体不适,需要召唤医生,今天恐怕没法陪您了,非常遗憾。” 白雪公主轻拭眼角,一副“我努力坚强微笑的表情”将艳红的……血盆大口拉开,露出一点白得要闪瞎安杰双目的牙齿:“那真是太遗憾了,愿上帝保佑你,我的母后……那么,我就告辞了,晚上的时候我将会带来小鹿鲜嫩的心肝为母后制羹,愿母后的‘不适’早日消失。” 安杰咽了咽喉咙,就算是笨蛋也能察觉到他和这个便宜继女不对劲,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稍显僵硬的笑,对白雪公主点了点头。 白雪公主轻轻一笑,从位置上站起来,对安杰行了一礼,就离开了饭厅。 安杰松了一口气,却听站在旁边的女仆长恭敬道:“王后,回寝宫吗?医生已经在那里等您了。” ——我去你来真的? 安杰看了身边这位一直面目严肃的女仆长,只得默默站了起来。 医生是个非常出人意料的少年人,皮肤细嫩五官精致,看着是个富贵人家教养良好的小少爷,年轻得让安杰觉得此人最多只是个药童。 在安杰因三言两语的温和请求而遣散了仆人后倒在床上时,才懵懵地发现自己被这个明明已经打上“此人不靠谱”的标签的医生给忽悠着躺床上了。 安杰条件反射地挡住医生想要伸向自己衣领的手。 医生温和一笑,放开手,转而为安杰脱下鞋袜。 看病需要这样? 安杰有些紧张,冷得缩了缩脚趾。 虽然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年轻不靠谱,但谁能笃定这人真的没本事?何况这里是个伪格林童话世界!格林童话知道么?血腥暴力神逻辑的世界! 正在安杰胡思乱想时,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镜子里出现奇怪的景象——他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年轻的医生默默站在床边,眼神却往他的脚旁边看,仿佛那里站了一个人,医生正在同那个人交流。 谁在那里? 安杰心里默想,却见镜面一阵波动,一个瘦骨嶙峋的黑影站在自己的脚旁,他裹着破烂的长袍,周身窜动隐隐黑气。 仿佛是察觉有人在看,那人转头,黑洞洞的眼睛投射的虚无视线准确撞上安杰镜中的目光。 安杰猛地一惊,看到那人仿佛是笑了一笑,嘴巴的拉扯发出隐约的咔咔响,之后,他就慢慢隐去身形,而年轻的医生在此时开口说道:“尊贵的王后,非常抱歉,您的情况我无能为力,一切方法都是枉然,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您。” 当然会死咯,我可是白雪公主他后妈诶,只是——我靠你这小子胆子蛮大啊? 安杰面无表情地看向医生,医生毫无畏惧地笑着说:“我是死神的教子,非常遗憾,尊贵的王后。”言下之意就是我的意思即死神的意思。 医生的态度略微傲慢,但安杰没有在意,因为他想起格林童话里一个让他印象非常深刻的故事——《死神教父》,讲述的是贫家子认了死神做教父,得到了可以治愈一切病症的药草,但他在医治病人的时候,需要按照死神的意思才能确定是否救人:死神站在病人的脑袋旁边时,可以救;死神站在病人的脚旁边时,这个人就是属于死神的,不能救。 想到这里,安杰能够肯定自己在镜中看到的嶙峋黑影就是死神了,他也敏锐察觉到医生在他说的话中没一个字提到了病或者医治……安杰想起自己身为白雪公主后妈的命运,叹了一口气——无论是病死还是得罪白雪公主被折磨死,终归是死,医生也没说错。 原著中的医生从死神手中夺过两次人命——将病人的位置调换,令原本站在病人脚边的死神站在了病人的脑袋旁。虽然原著的医生最后因此落于死神手中而丧命,但是这也表明了死神的意愿并不是能够百分百的被执行,甚至自定的规则都有漏洞可钻。 ——那么,我能不能不死?安杰这样想着,手指紧握,甚至在手心捏出一点汗水。 他不想死,更何况他才刚刚获得生命! 死过一次的人,会更害怕死亡! 安杰神色淡淡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边起身一边斟酌,然后下定了决心。他冲医生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或许你可以给我提供某种自救的办法,我愿意尽我所能为你实现你的愿望。” 安杰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也可以断定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十分装b的,就是不知道这份b格能不能唬住面前的小孩了。 他好歹也是个王后,对吧?而且……安杰想起刚才的镜子——他还是个有魔镜的王后。 医生一直微笑的表情略微收拢,富家小少爷般稚嫩的脸有了一丝严肃的表情:“听起来是个十分有意思的交易。” 安杰淡淡的笑,语调舒缓地说道:“你知道的,我是个王后,还非常幸运地掌握了一点魔法。”他不介意在此刻亮出底牌。 医生的笑容再次展开:“亲爱的王后,您真是令人惊讶,第一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向我提出要求,没有看到面临死亡的恐惧泪水还真是让我失望呢,不过……”在安杰略带冷意的表情里,他柔声道,“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点帮助,但最终能不能实现你的愿望,我就不能保证了。如果你愿意接受,那么,请为我实现我的愿望吧——我,想要白雪公主的一绺长发。” 啥??? 一瞬间,安杰装b的表情差点崩裂,差点就要摇着医生的肩膀咆哮——我靠靠靠你是知道我跟某金刚芭比的关系不好特地来刁难我的吗?! 但是他忍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医生精致的脸颊凑到自己的面前,温热的呼吸咫尺之近。 “如果您想获得活命的机会,就去办吧。”医生的笑容十分漂亮,“记住我的名字,赫尔穆特,我期待您的召唤。” 正在此时,却听见门口传来“笃笃”两下敲门声,两人循声看过去,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女郎站在门口,她手中拎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小鹿,妆容恐怖的脸上露出阴气森森的笑:“看来是我回来的太早了。” 她将小鹿随意扔在地上,一步步向门内走去:“我的母后,您在做什么呢?连我都不能获得您全部的关注,而需要一个鲜活的少年来满足你吗?” 第3章 THE003 安杰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雪公主越走越近,某种被捉奸的即视感让他无比尴尬。 “这只是给我看病的医生而已……”你发什么神经? 他看着白雪公主阴沉的脸,吞下后半句话,干巴巴地解释道。 “那么就出去吧,医生。”白雪公主不为所动,反而对赫尔穆特说道,“从今以后,只要是我在的场合,就不欢迎你的现身。” “好吧,我傲慢的公主。”赫尔穆特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和怒火,他面不改色,仿佛是早就预料到现在的情况,甚至还笑着恭敬地鞠躬,“那么我就告退了。”然后姿态优雅地离开了安杰的卧室。 安杰眼巴巴地看着赫尔穆特潇洒自由的身影,越发为自己的下场的感到不妙。 直到宽敞的卧室只剩下两个人。 卧室窗帘早就拉开,窗户也被打开,又冷又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黑压压的云裹着阴影压在窗口。 没有点灯,白雪公主就像站在一团阴影里,安杰心惊肉跳地看着,觉得这个人好像下一秒就要变成一头凶兽扑上来咬死自己。 然而事实上,站在阴影里的公主模糊了脸上夸张诡异的妆容,只留下五官深刻的外轮廓,大约是之前外出打猎的原因,一头长卷发低低的扎在脑后,还换了一身干练的骑装——这样看着,就像是个高挑的英俊青年站在那里。 足够让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芳心暗许。 ——大概真的是个青年吧。 安杰心里想。 ——我是男扮女装的王后,他是男扮女装的公主……真特么的是个……扭曲的童话故事。 白雪公主没站多久,他慢慢走到安杰面前,阴沉地脸渐渐归于平静,又露出让安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的假笑:“我的母后,不要让陌生的男人靠近您,特别是在父王不在的时候,这会让您的名声变得恶劣。” 安杰看着白雪公主演话剧一样的变脸,心里咚咚直跳,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畏惧什么,于是,他恼羞成怒了——是,老子现在是个“女”的,但我也没干什么啊?除了打算偷一点你的头发,但不是也还没执行吗?! “事实上他只是为我看病的医生,你想太多了。” “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医生!”白雪公主低吼出声,看到安杰惊恐地往后缩了缩肩膀,他又收拢怒火,恢复虚伪的亲和,“……好吧,抱歉。那他是您以前相识的朋友吗?” “不!他是……”安杰顿住,他忽然想起自己一直都不知道那个女仆长的名字,不由得有些焦躁,“是我的女仆为我找来的,你可以查证。” 白雪公主拉起安杰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吻,复又捏在掌心:“好吧,我感到抱歉,母后,为我的莽撞向您道歉。请原谅我的怒火,但这全都是为了您啊……母后,我不会容忍任何人、特别是我不认识的男人,靠近您左右……”他深沉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安杰,幽蓝色的瞳孔有一种让人惊惧的美,“我一想到您从小对我的疼爱将会被别人分走,我就感到十分的焦虑和难过。” 哈?恶毒王后对白雪公主的疼爱?!你特么还难过焦虑? 我靠你是变态吗? 安杰心里梗得慌,终于确定了面前的金刚芭比对自己有敌意,还是个阴阳怪气的死变态,而且这个人现在恐怕是觉得他在联系外人想要对自己图谋不轨了。 ……好吧,就算最终结果貌似是有点要图谋不轨,但是不是还没确定吗?! 安杰心情十分复杂——任谁重获了生命还没来得及欢天喜地就发现自己接手了一个要命的烂摊子,恐怕都不会怎么高兴。 他避开公主的目光,努力维持的淡定表情也忍不住崩裂,惨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恼怒,嘴唇抿得很紧,纤细的脖颈因偏头而露出脆弱的青筋,看着就让人油然生出一个想法——这是个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尊严的小可怜。 小可怜没有回答,只想把自己的手从白雪公主的手中抽开。 而白雪公主却因此愉悦地勾起的嘴角——非常真实的愉悦,安杰没有注意,就闪瞬而过。 “休息吧,母后。”白雪公主微笑着紧握着面前继母的手,不让他有任何挣脱的机会,“为了保护你,我的两个侍卫会留守在你左右,现在他们就在门口,希望您能高兴。”说完这句话,他才放开面前继母的手,转身大步离开。 疯子! 安杰简直要气炸,他揉搓着快被捏断的手指,对自己这重获的生命绝望了。 白雪公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他还细心地拎走了死去的小鹿,在地上留下一滩暗红的血迹,并咚的一声关上门。 安杰立刻倒在床上,觉得空气十分压抑,他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闭着眼大口吸气,混乱的脑袋因此有了一丝清明。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想到这里,他从床上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魔镜的面前。 安杰的手轻轻摩挲魔镜的框架,他沉默很久,心里斟酌来又斟酌去,在终于开口后却被一种魔力一样的惯性带动,把心中所想唱了出来:“魔镜啊魔镜,我的忠仆, 我的脑子出了一点问题, 忘记了过去的事情, 请给我一点提示。” 魔镜的中央慢慢发出幽幽亮光,一个低沉的声音唱道:“我可怜的主人、尊贵的王后, 您向来和公主不对头, 您因为自己的困境嫉妒他,迫害他, 让他从一个可爱的男孩子变成不男不女的小可怜,让他从开朗的王子变成阴郁的‘公主’, 您和他势不两立。 然而如今他已经长大了,发誓要把所受的一切通通还给您。” 哈? 安杰呆了。 不男不女的小可怜? ——难道“我”已经把他阉了?! 安杰简直要被自己的猜想吓尿了,忽然就理解公主为什么这么诡异对他这么严苛变态了……等等,现在不是理解的时候! 安杰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又问道: “那他知道我是男的吗?” “不,他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装扮成女性?” “大概是为了恐吓您。” …… 变态! 第4章 THE004 安杰十分郁卒,他回忆至他来这个世界后的所有事情,越想越怕,越发觉得白雪公主就是被人从小欺负,长大后内心阴郁的复仇使者。 谁特么会为了吓人故意扮女装,就算是以前就是女装,可那是被逼的啊,现在这“王后”明显早就掌控不了他了,可他还非得扮女装吓人,这不是变态吗? 不怕仇人耍心机,就怕仇人是变态啊尼玛。 安杰有些焦躁,甚至无意识地咬起指甲来。 正在这时,却有人敲门,安杰平息一下心情,喊了一句:“请进。” 门被打开,有人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走进来。 “王后,这是殿下专门为您做的鹿肉羹,里面混合的鲜嫩的心肝,请您务必抓紧时间喝完。” 来人是一个陌生的女仆,安杰没在自己的女仆堆里看过,大概是白雪公主那边的人。 安杰心里有点烦,陌生的女仆却又把汤碗更凑近到他面前,于是他不得不看过去。 就这么一眼,安杰就被吓了一跳。 鲜红的肉羹还荡着热气,肉眼可见的血丝在随着咕噜冒出的泡沫翻滚,大大小小的肉块仿佛是被人漫不经心地剁了两下就丢进了锅里,还没煮熟又混了诡异的调味品端了上来——安杰连忙撇开头,怕再看一眼就要吐了。 特么的真的没下毒吗? “王后?”端着碗的女仆又把手中的东西往前送了送。 “你放在一边,我晾一会儿再吃。”安杰努力压住心头的恶心,对女仆说道。 女仆却不为所动,再次叫了一声:“王后,这可是殿下亲自为您做的,您真的不吃吗?”她的表情虽是恭敬,却浮于表面,让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的敷衍。 殿下、殿下、殿下你妹啊!安杰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但却不得不低头,捏着鼻子把碗接了下来。 可是女仆还是没动,她安静地立在安杰旁边,仿佛要看着他吃完。 安杰看了那个女仆一眼,而女仆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并不惧怕他。 真是悲催的处境。 安杰暗叹,这样的王后还能伤害得了公主吗?还能给公主喂个毒苹果吗?还能让公主遇上他真命天子恋尸癖王子吗?那他不是就不会触发剧情最后被为公主报仇的王子弄死? 想到这里,他有些苦中作乐的暗乐起来——让你作,让你恶心我!老子不走剧情了!让你孤老终身! 白雪公主能不能孤老终身,安杰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自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雪公主摆明了恶心他,但他还必须让这个变态得逞。 安杰搅动了一下勺子,舀了一勺慢慢咽了下去。 腥味很重,盐也很淡,安杰按下反胃的冲动,又吃了几口,把碗放在一旁,对女仆说道:“你看到我吃了,可以了吧?” “希望王后能将殿下的心意吃完。”女仆淡淡道。 安杰皱起眉头,说:“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不想吃这么快。”他压下怒火,说道,“你出去吧,我待会儿再吃。” “王后……” “出去!”安杰克制不了心里的不耐烦,他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不知道是不是被恶心到的缘故,他觉得脑袋里轰轰作响,浑身都不舒服。 女仆仔细打量安杰几眼,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关上,安杰倒在床上,抱着剧痛加剧的头蜷缩成一团。 ——妈的,变态公主到底给他吃了什么? 安杰觉得太阳穴剧烈跳动的声音都传到了耳边,咚咚咚的声音之后就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破裂声,他甚至觉得自己吸入了灰尘,还呛咳了几下。 好一会儿,他痛得都要昏厥的时候,居然慢慢好转起来,剧烈的疼痛消退,混沌的大脑恢复清醒。 安杰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周围的变化——床还在,魔镜还在,但卧室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甚至连墙壁都无影无踪,只留下惨白的地面和一望过去都是惨白的空白。 这是哪儿? 安杰茫然无措,他坐在床上,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母亲……母亲……” 安杰探头看过去,是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小男孩,他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有乌木那样黑,幽蓝的瞳孔就像星夜一般,让人觉得这是个从天上来的小天使。 一个看不清五官的年轻而优雅的女性温柔地抱着他,在他稚嫩的脸颊下留下亲吻,“我亲爱的白雪……”。 过了一会儿,那场景好像虚影一样,变得影影绰绰,慢慢消失在惨白里。 又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光里走出来,在地面投下狭长阴影,他低着头,看着身上不着调的裙子,惊慌而茫然地问道:“母后,我为什么要扮成女孩子?” 一面镜子出现在他面前,一个穿着黑裙的少女出现在他背后,她面色冷漠眼带阴郁,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了一点指尖在男孩的肩头,说道:“这不是很好吗?我的白雪公主。” “啊?可是母后我不是公主……”男孩低下头,伤心的喃喃,“我是母亲最爱的白雪……” 话音渐渐低沉,场景随之消散,只静了片刻,刚才的小孩忽然被人一巴掌扇得跌坐在地,黑裙的少女怒气冲冲一脚踢在他身上:“蠢货!居然敢反抗?!” 男孩大哭起来:“哇!我要告诉父王!” 少女凌人的怒火这才收敛,她假惺惺地蹲下身,用扭曲的笑容面对男孩:“乖乖,我的小宝贝,为什么不听母后的话呢?” 小男孩一边的脸颊已经红肿了,他哭泣着说:“我不想做公主。” “为什么不想呢……”少女喃喃,“做公主多好,可以嫁给世界上最尊贵王子或者国王。” 过了一会儿,又有十二三岁的男孩坐在一面镜子面前,已经无可避免有了些许硬朗线条的少女(?)画着掩饰的妆,拿着东西在男孩脸上涂抹,甚至还用鲜红的颜料在男孩的鼻尖画了一个圆。 “去吧,我的公主。”她(?)拍拍手,尖声笑着,“去参加舞会吧,我的公主,让全国的人都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哈哈!” 男孩默默看了他一样,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身上的裙子,起身往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欢声笑语的舞厅走去。 安杰目瞪口呆地看着,心里不免生气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 一方面他对这个从小受到变态欺辱的男孩是同情的,但一方面他自己成了这个欺辱人的变态就有点……卧槽妈的变态都该死啊!!!对待一个这么小这么漂亮的孩子真的好吗?!!! 安杰忍不住从床上跳下来,从到男孩面前想要拦住他:“喂,别去啊,别去!!!”男孩并不是从小就被人扮成公主,而是被中途来的继母变成公主的,安杰几乎都可以想象男孩出场的盛况。 但是安杰拦不住,男孩看不见他,甚至脚步都不顿一下,顶着小丑般的脸,直接与安杰面对面的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 “别去。”安杰几乎是绝望的低喃。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铺天盖地嗡嗡嘈嘈的嘲笑声。 别去…… “母后,您在说什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安杰猛然一悚,他心惊肉跳地回头,看到他熟悉的成年版的白雪公主就站在他身后,妆容恐怖的脸贴在他耳边。 安杰这么一回头,两人就眼对眼鼻尖对鼻尖,白雪公主黑羽一样的睫毛就扇在他脸上。 安杰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开几步,却忽然被从天而降的木桶罩住全身,架在一个高架上,只露出头和四肢。 白雪公主忽然站得离他很远,刚才长裙消失不见,穿了一身干练的男装,长发也剪短,只是面容模糊,没法看清。 而恢复男装的白雪公主(?)正轻轻松松地拉开一把长弓,锋利地箭头对准了让安杰动弹不得的木桶。 安杰瞳孔猛缩,弓弦从白雪指尖松开,锋利的箭划破虚空,破风而来,在他惊恐的目光中没入木桶。 安杰感觉到撕裂心肺的疼痛,他呛出一口血,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让他连呼吸都困难。 ——我又要死了吗? ——“我”的确罪有应得,但是我……不甘心啊! 安杰看着第二支箭再次呼啸而来,猛然睁开了眼! 他终于再次看到熟悉的纱罩和被纱罩遮掩的天花板,一张熟悉的脸凑过来,看着他因惊恐而更显惨白的脸。 “我的母后,您怎么了?做恶梦了吗?”白雪似乎是怜悯般用带着手套的手擦了擦安杰额头的冷汗,“现在好点了吗?舞会快开始了,就等您了。” 安杰呆呆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白雪,就连忙撇开头——直面死亡的恐惧让他多看一眼都不敢。 他乖乖听话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床边放了一套衣服,十分华丽,但明显看得出是一套男装。 在安杰剧烈而慌乱的心跳中,白雪柔声的笑着说:“快换上参加舞会的衣服吧,我的母后,我在门口等您。” 第5章 THE005 安杰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就看到那套卜琳卜琳的男装。 ……诶嘿? 安杰默默地瞅了眼男装,又瞅了眼旁边的白雪,然后再次瞅了眼男装。 如果真的像他心里那样想的话——白雪的变态还真是让人怜爱呢。 想到这里,安杰恐惧的心情轻松下来,他干咳两下,说道:“那你先出去吧,我就这就换衣服。” 然后他就觉得他在某人不动神色的表情中看出了期待和疑惑。 等白雪离开房间关上门后,安杰噗的一下笑出声。 ——要是所谓的报复就是穿上男装参加舞会的话,“王后”可能真的有会被气到诶。 ——权利的偏移带来了屈辱的往事重现,对于以前的“王后”可能是耻辱,但是……现在的王后已经旧瓶装新酒了啊,要是就这样被羞辱了还真是对不起穿越者能屈能伸的b格。 向来随遇而安的安杰心情又轻松起来,他脱下身上的衣服,十分干脆地就把胸口不忍直视的软体拔掉塞到被子里,然后意思意思的也把白雪准备的、用来裹胸的布带裹上,最后将男装一件件穿在身上——他站在镜子前,打量一下:果然玉树临风。 安杰沉重了一整天的心情轻松起来,他心里对金刚芭比白雪小朋友做了新的评估——这个人可能不会轻易下重手要他命,因为他用来报复一直羞辱他的继母也只是同样让人异装,以牙还牙而已。 安杰拢了拢搭在背后的长发,正打算用缎带系上,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是白雪:“母后,您准备好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安杰一边把缎带系在头发上,一边说:“可以,请进。” 白雪打开门走进来,就看见他熟知了很多年的母后正把自己缎子一般的黑色长发在脑后。 那个人脸上表情轻松,脂粉未施,利落的男装贴合着他修长瘦削的身材,更显得手长腿长、腰背挺直,似乎比以前的装束更加适合。 ——是他意料之中的,又是他意料之外的。 白雪微微一笑,安静走到镜子面前的人的身后,他伸手抓住那缎子一样光滑的长发,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柔声问道:“母后,我把你的头发剪掉好吗?” “好啊。”镜中的人不假思索回答,好像这个问话很符合他心意,然后下一秒就是明显的一滞,似乎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 安杰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同镜中的白雪对视,发现白雪依然一身女装,只是脸上的妆容淡了许多——至少把标志性的黑羽睫毛摘掉了,之前永远模糊不清的表情也分明了许多。 “剪掉的话……比较符合我现在的衣着吧。”安杰垂下眼睛,漫不经心地整理身上的衣服,努力做出自然的表情。 白雪没有继续细究他在那一句回答中露出的破绽,而是走到床边的床头柜,从里面找出了一把剪刀,又回到安杰的身后,将他头发上的缎带拆掉。 “那么,请允许我为母后剪头发。”白雪也垂着眼睛,只让安杰看到他勾起的嘴角。 妈蛋妈蛋妈蛋!!!一定是被发现了!一定是被发现了! “王后”会这么开心地让得势的白雪给他剪头发吗?!显然不会啊!!! 安杰才轻松了没多久的心情又被这样的白雪吓得起起伏伏,简直想打烂自己这张一放松就管不住的嘴。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白雪站在自己身后,一只手慢慢梳理他的头发,一只手拿着剪刀,好像下一刻就要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扯,把他的脖子暴露在空气中再一剪刀扎上去!扎死他这个占了他仇人身体的孤魂野鬼! 咔嚓! 安杰一个哆嗦!然后看到一绺头发就落在了地上。 “母后,不用害怕,我的技术还不错。”白雪略微弯腰,嘴唇贴在安杰耳边,柔声说道。 安杰僵硬地笑,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好。” ——白雪会因为仇人的身体被外人占了没法用以牙还牙的方法达到报仇的目的而恼羞成怒吗? ——所以他会干脆就换个方法折磨不了你的心灵就折磨你的身体而开始走向虐身的不归路吗? 安杰内心刷弹幕一样疯狂吐槽,好像这样就能缓解自己的紧张,然后等他回过神之后,自己的头发就已经被白雪剪成了一个锅盖了。 安杰瘫着一张脸看着白雪状似认真的表情,想:妈哟没想到老子还老树开花走了一回中学男生的路线,白雪公主的手艺还是意外地精湛呢,呵呵。 最后一绺头发剪下来,白雪又修整了一下不太完美的地方,然后两手端着王后的脑袋,让他正对镜面以方便端详是否有瑕疵。 然后白雪满意地点点头,正要收好剪刀,就看见自己好像已经呆滞的母后忽然抓住他的手,语速极快地说道:“请问我可以拥有一绺你的长发吗?” “啊?”白雪一愣,不由得反问。 他的继母却好像被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松开手假装淡定道:“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白雪眨了眨眼,转身把剪刀放回原位,在王后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兴味的笑。 安杰的心脏还是剧烈地砰砰跳着,就被白雪一手牵着往门外走。 刚走出房间门,安杰就听见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乐声。 白雪公主牵着他走过漫长长廊,绕过一个静谧的花园,又从飞着小天使的喷泉旁走过,直到来到一个开阔的广场,漫天的星辉也抵不过舞会上的光亮。 就像一般人对童话故事里的舞会的想象一样:明亮的灯光,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仆人,美酒和佳肴,香水与华服,以及美女和……穿着女装的男人。 穿着女装的男人和也是穿着女装的女人在音乐中翩翩起舞,舞步优雅又随性,一张张青春逼人的脸上都有着显而易见的快乐。 有人看到了走过来的王后和公主,都快乐地向他们行礼,然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和安杰想的不一样。 他脑袋里就像是奏着丧乐的苦逼舞会轰然崩塌,漫天飞旋的裙摆好像一朵朵绽开的百合花,而他这个穿着男装的异类就像是站在里面的一条怪异的木头桩子。 也是莫名的尴尬。 安杰默默地瞄了一眼白雪,发现他正好看过来,两人的眼睛一对上,白雪就露出一个笑,向安杰伸出手:“母后,我可以邀请你吗?” ——不用客气,请务必拉着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是主角你最大。 安杰心里默默吐槽,然后伸出了手:“我不太会跳舞。” “没事,我来教你。”白雪看起来好像很高兴,他拉着自己的母后笑得像一朵花一样旋转进了人群中。 被引导的安杰几乎都要同手同脚了,好在白雪力气很大,直接把他架起来抱在身上转圈,就好像一株菟丝花抱起了一向攀附的树枝,年轻的脸上有着奇异的兴奋。 安杰尴尬地不行,他觉得自己就是只闯进花海的大青蛙,简直格格不入。 而歌唱家在一边唱着: “轻轻我的裙摆, 飘飘我的裙摆, 丧礼的舞会已经开始, 邪恶的巫婆堕入地狱。 轻轻我的裙摆, 飘飘我的裙摆, 无知的羊羔已入狼口, 凶恶的魔鬼张开爪牙。” 安杰听得迷迷糊糊的,他觉得自己有点累,忍不住靠在了白雪的肩头。 柔软的,攀附他。 第6章 THE006 舞会之后,安杰和白雪的关系意外地好起来。 或许是意识到白雪“邪恶”外表下的无害,安杰对待白雪时候也轻松了许多,他甚至答应了白雪一些小小的请求。 比如说陪伴白雪去森林打猎,当然,在白雪的软硬兼施中,他也没法拒绝就是了—— 安杰心情轻松地把裹胸地布带象征性地裹上——不管怎么样还是意思意思好点,要是不小心外衣破了露出胸口呢?那种情况谁都不能保证吧。 何况他早就找了借口把一直跟在身边的奴仆遣退,所以即便是一个人穿着不太熟悉的衣服,也是感到自在的。 就在安杰差点吹上欢快的口哨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母后,您好了吗?” “好了,我马上就来。” 理了理衣领,安杰努力收敛表情,把五官维持在一个略带骄矜的范围中,向门口走去。 一打开门,白雪好像迫不及待似的拉起他的手,大步往外走。 为了打猎,白雪也穿着干练骑装,总让安杰纠结的妆也淡了许多,只在脸上扑了厚厚的白粉,像是盖了一张白白的面具。 两人走出宫殿,陪同的人已经骑在了马背上,只等他们两个。 开阔的空地上有七个骑兵和三个侍卫,白雪向众人示意后,又看向天空,笑着向安杰说道:“今天的天气不错,真希望能得到一枝碰掉母后帽子的树枝。” 安杰无语,为了逼格,他还是微微一笑,说:“或许你应该担心一下我拙劣的骑术。” ——作为某个仅仅是曾有幸沾朋友光在马术俱乐部里练过两下子的穿越菜鸟,安杰只能庆幸原装王后的骑术貌似也不咋地。 白雪幽蓝的眼睛闪烁着愉悦的光芒,他洁白面具般的脸露出笑容:“不用担心,母后,如果您累了,就可以去坐马车,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说着,他指向一个方向。 安杰看过去,果然在骑兵队列的末尾看到一辆华丽精致的……南瓜马车正缓缓从宫殿里驶出,容貌清秀的少年车夫驾着马车来到人群中,向安杰和白雪行了一个礼。 这让某骑术不精的王后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微妙地纠结起来。 不过不容他在意太多,因为打猎的队伍很快就出发了。 就像是为了印证白雪说过的话一样,队伍没行动多久,安杰头顶的帽子就被一枝榛树枝碰掉了,一旁的侍卫连忙下马捡起帽子,并将那枝树枝折断递给了白雪。 树枝上站着一只夜莺,它冻得瑟瑟发抖,向安杰说道:“尊贵王后,如果你能给我一点热水和面包,我可以给您一个忠告。” 安杰一愣,不由得看向白雪。 白雪注意到他的眼神,就将夜莺抓在了手心,让旁边的侍卫送来热水和面包装在容器里放在榛树的树杈上,又将夜莺也放在上面。 “谢谢你,你这个尊贵高傲的人类。”夜莺莫名叹息,“我想你良知未泯。” “难道不是吗?”白雪挑了挑眉,说道,“或许你可以去我的宫殿为我唱歌,有意思的小东西。” “不了,我尊贵的未来国王。”夜莺拒绝道,“大概在死神光临您的床榻时,我就会从森林飞出来为您唱一支小曲。” “那么那会是在什么时候?” “等冬天过去,我飞过永恒山脉,去歇一歇脚磨一磨小嘴再飞回来时,就可以了。” “谢谢你,愿上帝祝福你。”白雪这样说着,就让队伍继续出发。 安杰走在他身旁,心里开始琢磨那个永恒山脉到底是个什么鬼。 他倒是记得格林童话中的某个故事,一个国王向牧童问什么是永恒,而牧童这样回答:“在帕美尔省后面有一座金刚山,它有一小时路程高,一小时路程宽,一小时路程深。有一只小鸟每隔一百年飞到这里来一次,在这山上磨一磨它的小嘴,等到这整座山完全磨平,那么永恒的第一秒钟才算过去。” 所以夜莺的意思就是白雪的生命至少得有一百年咯?看来童话故事里的主角也不敌不过生老病死啊。 安杰心里感慨,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白雪,却刚好撞上白雪的目光。 “在想什么?”白雪的神情十分可亲。 安杰笑了一笑,说:“没什么,忽然走神而已。” 白雪伸手握了握他的掌心,柔声说:“千万不要走神,我的母后,在打猎的路程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即便是面对猎物的猎人。” 他的神色很柔和,低垂的眼睫也温驯,手指更是暖和有力的,让安杰在一瞬间的愣神后又放开了笑容。 “我记住了。”纯良的王后这样说道。 一行人很快来到森林入口,所有人都下马将马匹绑在树干上,白雪就带着安杰和骑兵一起进入了树林,只留下三个侍卫和车夫看守马匹和马车。 正是深冬,天气寒冷,大多数动物都窝在洞穴里没有出来,所以白雪一行人走了许久都一无所获。 安杰出发前并没有想太多,这会儿却突然想到——白雪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气候里频繁地出门打猎? 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白雪忽然开口道:“几个月前我曾在树林中看到一只美丽的小鹿,当时他从我手中逃脱,后面的每次打猎中都会遇见他,但我一次都没有得手。” 安杰明白了,不就是因为男人的好强心嘛,简直是苦逼了那只小鹿。 一行人又走了许久,安杰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却见到斑驳的美丽皮毛一闪而过。 “是它!”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还没等安杰回过神,白雪和七个骑兵已经冲了上去。 诶嘿?! 安杰一惊,连忙追上去,然后就意料之中地追丢了。 ——或许这特么就是针对我的阳谋。 安杰茫然地站在森林里,剧烈运动过后的热气蒸腾起来,他又感到冷了。 “我尊贵的王后,你果然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安杰循声看过去,是刚才的夜莺。 “我记得你,刚才站在碰掉我帽子的榛树枝上。”安杰说道。 “是的,我的王后。”夜莺扑了扑翅膀,抖落身上让它不舒服的蛛网,又看向安杰,“看来你被你的继子扔在了这里。” “或许是的。”安杰有些沮丧,心情也有些恶劣起来——他想的太天真了,白雪公主的舞会把戏或许是幼稚可爱的,但是那只是其中一个,而可能致命的把戏还在后面。 比如现在,让他孤独一人站在冰冷潮湿的森林里。 “鉴于你刚才并未给我实质的帮助,所以我也不能给你全部的忠告。”夜莺拍拍翅膀,好像正在为了之后的飞行做热身,有些漫不经心地对安杰说道。 “想想的你身份,你的来历,你的处境,理所当然的并不一定理所当然,清醒的头脑也会被仓促的眼睛所蒙蔽,就像是那枝打掉你帽子的树枝,如果不是我站在那里压下了它,那么被折断的,就应该是另外一枝。” “再见了,我的王后,希望下一个百年,我还能见到你。” 第7章 THE007 留下忠告后,夜莺很快就飞走。 安杰打了个哆嗦,向记忆中来的方向,往森林的入口走去。 作为一个习惯于生存在钢铁森林的城市人,安杰意料之中地在森林中迷了路,地上的泥土又湿又软,他踩了一鞋子的烂泥,十分狼狈。 走了一阵,他身上还出了汗,加上对未知情况的害怕,简直又饿又渴,恨不得立刻就灌上一大杯水,把带出来的那些面包狠狠咬上两口。 只可惜白雪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完备,他身上除了一套华而不实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 在这样窘迫的情况下,安杰终于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潺潺水声,他连忙往声音的方向跑去,果然看到一条小河在冬日的天气里欢快的流淌。 安杰走过去,刚刚俯下身,就听见那小河唱道:“谁喝了我的水,就会变成一只蠢猪, 谁喝了我的水,就会变成一只蠢猪。” 哈? 安杰呆了,盯了这水一会儿,想起格林童话中的某个故事,美丽的女孩和他的弟弟被恶毒的继母赶出家门,在饥渴难耐的情况下遇到了三条小溪,三条小溪被下了巫术,喝了第一条的水就会变成老虎,喝了第二条会变成狼,喝了第三条就会变成小鹿。 怎么到他这儿他就要变成蠢猪了? 巫术也能看人下菜碟? 安杰又是无语又是纠结,但也还是离开了小河。 他又走了许久,遇到了一条小沟,里面的沟水十分清澈,一点都没有被冬天的寒冷冻住。 安杰蹲下身的时候还想,这次会变成什么,就果然听见那水唱道:“谁喝了我的水,就会变成一头蠢驴, 谁喝了我的水,就会变成一头蠢驴。” ——行,格林童话你赢了, 安杰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对他有恶意,估计还是对智商方面的恶意。 他气哼哼地站起身,又继续往前走,没多久,遇见了一条小溪。 安杰这次更加谨慎小心,蹲下去先把耳朵凑过去,听听小溪到底要唱什么。 结果出人意料的,小溪什么都没唱,他犹疑半天,等了又等,还是等不到一点声音,就终于用手捧起一点水润了润嘴唇,然后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正在安杰喝饱肚子擦嘴巴的时候,却听到面前的小溪打了一个嗝,好像喝醉了一样,断断续续地唱道:“谁……谁喝了我的水……咯!就会、就会变成……呃,变成最后看到的动物!” 安杰就听见自己身上的骨头咔嚓作响,耳朵拉长,眼睛外鼓,嘴巴凸出,额头顶出两支长角,手脚也变得又细又长。 他依旧蹲在地上,但水里映出的影子却变成了一头茫然懵懂小鹿。 我靠这也行?! 安杰回过神,是彻底要疯魔了,他跳起来,瞪着水光倒影中他自己那双水汪汪的鹿眼睛,简直想扑进去把那双无辜的眼睛戳瞎。 而更加可怕的事情则在后面—— “王子,我发现小鹿了,在那里!” 安杰惊恐回头,果然看到略显狼狈的白雪被七个骑兵围着,手握一柄长弓,正将弓弦拉满,长箭一触即发! 他立刻跳起来,飞似的往前跑去,而箭头咚的一声射入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安杰没命地往前跑,可惜这个身体是陡然变来的,四只蹄子根本不听他的指挥,跑的跌跌撞撞,而身后还一道又一道的箭往他身上射,就更加惊慌失措。 等好容易适应了身体了,安杰跑得自在些了,身后的人声也听不见了,他才发现自己彻底偏离了之前的方向,进入了一个树枝更密、水汽更重的地方。 好累。 安杰大口大口喘气,他确认身后没人再追他的时候,就慢慢停下来。 他又累又饿,犹豫了很久,终于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只鹿,就忍了心理不适,用蹄子刨了刨地面,刨出嫩嫩的草茎用嘴衔起慢慢的啃。 ——居然意外的好吃。 安杰来了精神,低头在地上找嫩草茎和一些不易发现的浆果,甚至还在草丛里发现了其他动物藏起来的干果。 作为一头鹿,居然比做人还方便,这是安杰意料不到的。 他向来大大咧咧、十分乐观,这会儿居然又不合时宜地开心起来。 吃饱了肚子,有了力气,安杰蹬着四条小细腿,蹦蹦哒哒地在森林里穿来穿去,想找一个干燥地方休息一下。 却突然被一条木棍敲中屁股,痛得他发出“昂”的一声。 安杰龇牙咧嘴地跳开,就看到一个身高不过成人膝盖的侏儒挥舞着一根粗大的木棍冲过来:“你这个大胆的蠢物!居然偷吃我的存粮!” 安杰一愣,想到刚才他找到的那些干果,明白了,可是——他是冤枉的啊!谁特么知道是你的东西啊?! 他心里的喊冤侏儒自然听不到,只管抓着木棍追着无辜的小鹿跑。 可怜安杰才吃饱,就又被暴怒的侏儒追,几乎要胃痉挛,好在侏儒的力气比不过他,跑了没多久就累得不行,只能在背后大喊着诅咒他:“我诅咒你!遭受磨难,面目全非,连心爱的人都认不出来!” ——可惜我没有心爱的人诶。 安杰欢脱地往前跳,没将侏儒的诅咒放在心里。 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他又安于现状了,跑一阵就低头吃一阵,走走停停,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山洞。 安杰蹬蹬腿,犹犹豫豫,害怕里面会钻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蛇啊、埋伏的猎人之类。 但眼看着太阳就要彻底落下去,他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当他的四只蹄子彻底踏进去之后,他又听见熟悉的骨头咔嚓响的声音,这会儿却是在往外撑,痛得他呻吟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之后,是在熊熊火焰温暖照耀醒来的。 安杰愣愣地看着火堆前的人。 那人高大而英俊,从未见过的、干净的脸在火光下显得十分动人,他让人印象深刻的幽蓝眼睛中倒映着温暖的火焰,眼神柔和时看过来会让人心里一悸,好像被蜜蜂小小的蛰了一下。 是白雪。 安杰回过神,想起之前的事,克制不了地瑟缩一下。 白雪却被这样的动静惊动,转过头来问:“你醒了?” ? 安杰愣了,心想这人难道又要粉饰太平,于是回答:“是的。”而出口的声音却把他吓一跳——这分明是他以前的声音。 以前……就是穿越以前!而且是更远的少年时期! 怎么回事? 安杰惊呆了,他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裹着一件熟悉的披风——白雪的,而披风之下却是整个赤裸的,胸膛腰腿都是熟悉的,甚至连十七岁时脚踝上被狗咬了一口的疤痕都还在——他不是疤痕性皮肤,这个伤口早该消了啊?! 幸好火光摇曳遮掩了他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让白雪看不清楚,只微微笑着问:“你是森林里的精灵吗?” 安杰眨眨眼,心想自己以前确实被人说过是奶油小生小白脸,但也没到这种地步啊,何况他成年后和王后的模样还是有点相似的,现在也应该有些挂相,白雪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但是他还是干咳一声,高深莫测地给自己埋了一个坑:“是的。” “那你……”白雪有些疑惑面前“精灵”为什么这么……不拘小节。 安杰绞尽脑汁,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解释:“我是受到了魔鬼的诅咒落才到现在的境地,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不用客气。”白雪温柔道,“我叫斯诺,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斯诺……安杰沉吟,好一会儿才回答:“你可以叫我安杰。” 第8章 THE008 “安杰……”斯诺喃喃,然后笑开了,“你是天使吗?” 安杰老脸一红,有些囧。 以前的确会有可爱的小姑娘叫他“安杰儿小天使”,某嘚瑟货还仗着自己好看就欣然接受,但是现在被面前这个汉子,而且是长得比他好看得不知道多少倍的汉子说出来就有点羞耻了。 安杰装作没听见,低头把披风裹得更紧。 斯诺低笑两声,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大。 “你暂时忍耐一下,我的骑士很快就会照过来,那会儿就能有多余的衣服。” “骑士?”安杰装模作样地说,“看来你是个身份尊贵的人。” 斯诺漂亮的眼睛弯成弯月,说:“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子而已,那些骑士是我在野外遇见的身手不错的七个隐士,而我只是有幸让他们愿意跟从我罢了。” “那……真是太好了。”听到这句话,安杰顿时干巴巴地说到。 因为他想起了故事中白雪公主的标配——七个小矮人,心里就有了不妙的猜想:难道原装王后已经让把“公主”骗出去过下了毒手了?以至于“公主”都已经遇见了七个……隐士?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是就已经走了剧情要迎来死亡结局了。 但是王子呢?白雪公主的王子呢?王子那个大杀器在哪儿? 虽然安杰尚且想不明白,但嘴巴里依旧有些发苦——因为自己的现状,他甚至都开始庆幸自己喝了那条小溪的水变成了小鹿,不然现在自己都还得顶着王后的壳子拉仇恨。 两人不再说话,斯诺便取了干草坐在火堆旁搓不知用来干什么的草绳,安杰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 就这样一直到了半夜,斯诺的骑士都没有过来,他的眉头轻轻皱起,有些抱歉地对安杰说道:“我的骑士可能是遭遇了不测,赶不过来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用草绳把披风给你改成一件简单的衣服,虽然在冬天可能不怎么御寒,但要是一直在火堆旁边的话,还是能够坚持的,而且还比较方便行动。” 盛情难却,安杰点头,假装一点都不尴尬的样子把披风解下来递给了斯诺,然后默默抱成一团缩在火堆旁。 斯诺瞄了一眼安杰在火光下亮得几乎要发光的皮肤,垂下眼睛开始专注自己的事情。 他用小刀很快把披风的一些地方裁开,然后抖开让安杰重新披在身上,又用早就搓好的草绳把腰腿处给安杰绑好,一件简易的衣服就完工了。 安杰顿时感到受宠若惊,他没想到斯诺搓了半夜的草绳居然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非常感谢你的,斯诺。”对比之前某人的态度,安杰都开始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了,“你的手艺真是出人意料。” “作为一个生活环境有些恶劣的王子,多掌握些技能是十分必要的。”斯诺笑着说,好像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说的话都有些*了。 安杰只得干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在斯诺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低头给火堆添了点木柴后,又从走到山洞外面忙活。 安杰有些好奇斯诺要做什么,但他穿得太少了,不敢作死走出去,只能在里面等。 没多久,斯诺就带了几捆干草和一捆木条进来,他坐回火堆,把干草和木条理好放在离火堆较远的地方,然后把木条用小刀从中间剖开成两条长片。这样处理完所有木条后,他把完成的木片挑出较长的一半一片片排好,再把剩下的一半一条条编进去,最后编成一张简易的小床。 他又重新点燃一堆火堆,让安杰挪了位置后,就把之前的火堆灭掉,将下面滚烫的柴灰用树枝拨开均匀的扑在地上,晾了一会儿后再把编织的“床”铺在上面。 接着,他又挑出一部分干草扑在编织床上面,剩下的干草还被他编成一条简单的毯子,轻轻的铺在了“床”的上面。 斯诺的一系列动作都利落又迅速,显然是做过无数遍的,把安杰看得是惊叹不已。 他一忙完,就让安杰挪到“床”上去休息。 安杰已经瞠目结舌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斯诺半拖半抱地弄上了床。 床居然还蛮舒服?! 柔软的干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暖暖的热气从地面往上升腾,暖得安杰腰都软了,顿时趴在床上丝毫不想动弹。 旁边的斯诺往火堆里加了柴,也走到床边倒下,对安杰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睡吧,晚安。” “晚安。”安杰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瞌睡虫很快就将他彻底催眠。 只是就算是在睡梦中,安杰的状态都不安稳。 他仿佛是一个劲地在往前跑,而后面追着他的人用低沉得让人闭着耳朵却还钻进心里的声音说:“小鹿,我的小鹿,你要去哪儿?” 这绝对是个噩梦! 安杰猛然一个抽搐,醒了,就发现自己身上发出了熟悉的咔嚓响,他一个激灵,把身上的衣服一剥,刚跳出山洞,就变回了一头小鹿。 怎么回事? 安杰惊呆了。 他回头看向山洞里正在熟睡的斯诺,犹豫很久,蹄子将将踏进山洞边缘,就又撒开腿转身往外跑去。 安杰不敢跑远,他担心自己夜里又变回人,被冻死在冬夜里。 他记着路,在离山洞不远处的地方找嫩草茎和浆果来吃,又害怕斯诺看到这个状态的他,会把他杀了吃肉,于是就又往偏僻处钻,钻了一身的蜘蛛网。 就这样十分不容易地熬到了中午,太阳终于吝啬地从云中钻出来,给森林带来了点阳光。 安杰抖抖身上脏脏的皮毛,短短的尾巴也跟着晃了晃。 他走到阳光下安逸地踱了会儿步,一个甩头,就在某棵树下看到了手中握着匕首的某熟人。 白雪……或者说,斯诺。 安杰顿时慌了,撒腿就开跑,斯诺果然直接就追上来,场景十分眼熟,和梦里一样,不过梦中低沉的声音自然是没有的,有的只有斯诺沉稳的喘息。 安杰心里惨嚎,难道梦就是预兆,老子命快休矣? 为了求生,他扑腾的腿跑得更起劲,没多久就把斯诺甩开。 好在这会儿他脑子保持着清醒,方向没有太乱,等到天快黑的时候,他已经又回到的山洞旁边。 安杰小心翼翼地在暗处偷看,发现山洞里并没有生火,斯诺不在,就一个健步跳了进去。 刚好太阳落山,安杰在咔嚓声中,化成了人形。 他连忙把叠在干草床上衣服抖开穿好,然后坐在上面装作一副好像从来没离开过的样子。 没多久,斯诺就带了鲜血淋漓的猎物和一捆干柴回来,他见到安杰,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安杰还算镇定,说:“你知道我是受过魔鬼诅咒的,到了白天就必须去森林度过,不然身体会疼痛难忍。” “是吗。”斯诺低下头,处理血淋淋的肉块。 安杰小心翼翼打量他,见他表情还算正常,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斯诺突然又开了口:“那明天我陪你。” 安杰猛地抬头,看到斯诺温柔的笑容:“好吗?” 他呆在原地,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该怎么回答,丝毫不察对面的人正认真打量自己—— 斯诺专注地看着顶着一头蛛网的青年露出呆愣的表情,他看起来十分狼狈,火光下显得奶黄的肌肤却流淌着诱人的光辉,微微张开的嘴露出细白的牙,柔软的黑发沮丧的耷拉在头顶。 他好像有点惊慌,又有点疑惑,倒映着火色的眼睛显得亮晶晶的,黑暗的影子抹去了他作为成年人的坚硬线条,此时此刻的他,好像一个小孩,又好像那头双眸晶莹的小鹿,无辜,茫然,又可怜。 过了好久,这个无辜而茫然的青年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 “……好吧。” 于是斯诺微微笑起来。 第9章 THE009 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缝。 安杰不仅觉得自己牙缝塞了,心也是塞塞的。 他从未觉得时间是如此的短暂,又是如此的煎熬。 反观罪魁祸首,居然拿着一把据说是“秋天储备在附近的灯心草”在哪儿编软绳! 软绳用来做什么?某人这样解释:“我打算在山洞里养点小动物,为了不损坏他的皮毛,必须用这种软绳栓着。” 听得安杰胃疼不已。 他心知斯诺话中有话,但依然不敢冒险承认。 承认什么?承认他是一头鹿变的?而且还是斯诺追捕已久的那头鹿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即便在格林童话里被斩成几段再缝好都能活,但安杰敢冒险吗,他又不是主角! 安杰犹犹豫豫,心想自己要不要找个机会逃出去,重新找个山洞避寒。 可斯诺却好像察觉了他的小心思,有意无意地挪到了洞口,冠冕堂皇地挡住安杰的去路。 安杰颓了,却还不敢让斯诺看出来。 在斯诺编完软绳,又把带回来的猎物处理完毕,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作响时,他还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心情来。 ——今日的烤肉、明日的我。 但斯诺把烤肉递过来的时候,安杰还是……非常没有骨气地接过来就啃。 作为一枚鹿变人,安杰丝毫没有要变成素食主义的同理心,他把自己的肚子填得圆溜溜,抱着肚子就开始昏昏欲睡,非常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豪迈。 一旁的斯诺见他这样,大概也放下了警惕,倒在床上和衣而眠。 半夜,安杰猛然睁眼。 他偷偷摸摸爬起来,伸手在斯诺紧闭的眼睛前晃了又晃,确认这个大杀器已经睡熟了,就偷偷往山洞外走。 才离开温暖的山洞不过几步,安杰就冻得一个哆嗦,但为了小命,他还是一咬牙,往一旁的草丛里跑去。 冬天的夜晚冰冷又潮湿,安杰穿着四处漏风的“衣服”,赤裸着一双脚,简直都要被冻死了。 他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开始后悔自己冲动之下逃离山洞,一刀断喉死也比慢慢被冻死强啊。 为了活命,安杰开始死命地在森林里狂奔,剧烈的运动让他体内产生热度,唯独和湿冷泥土紧密贴合的脚心还是冰冷的。 但好歹没有之前冻得厉害了。 ——或许我应该回去。 安杰迷迷糊糊地想,但他忽然想起斯诺拎着血淋淋的、几乎都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猎物的样子,又是一个哆嗦,清醒了。 必须赶快找到另一个能够避寒的地方! 安杰几乎是绝望地在森林里狂奔,却意外看到不远处有隐约的灯火。 居然有人家! 他狂喜地冲过去,果然看到一间孤零零的小木屋立在那儿,厚实的茅草屋顶把冷风通通挡在屋外,玻璃的窗户里透着温暖的火光。 安杰上前敲门,“主人家?我是一个在森林里迷路的可怜人,请问方便收留我一晚吗?” 里面传来一个粗糙的声音,那声音说道:“只管推门进来吧,可怜的人,我们也只是借用这里的过路人。” 安杰连忙推开门,却见到七个熟悉的身影围在一个火炉旁边,上面正烤着香喷喷的面包,滚烫的热水冲开了一些蜂蜜,甜腻的香味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是斯诺的七个骑士,他们居然在这里。 安杰有一瞬间的迟疑,那七个人中的一人叫道:“赶快关上门,陌生人,冬夜的寒风实在太冷了。” 他只好关上门走了过去。 七个骑士给安杰在火炉前让开一点位置,让他好坐在火炉旁烤火,又有人递给他一杯蜂蜜水和一片抹好了苹果酱的面包片。 安杰接过道了谢,把蜂蜜水和面包填进肚子里,才觉得自己是彻底活了过来。 “陌生人,你是个真正的勇士。”七个骑士中最高大的人这样说道。 安杰茫然,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才反应过来,就有些窘迫地拉了拉左右上下都通风的清凉装扮,说道:“谢谢你的赞美……不过,我这是无可奈何。” “看来你有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其中最为矮小的人感慨。 “或许是吧。”安杰想起斯诺,模棱两可地回答。 这时候,蓄着大胡子的骑士忽然感慨:“不知道主人到底去了哪里。” “是啊……这样的寒冬,可真是太不妙了。”瘦长的人这样说,“不过主人本领高强,应该不会出事。说到这里,陌生人,你有见到过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吗?在这样的森林里,只要你见过他,就不会忘记。” 好容易从大杀器身边逃出来,安杰可不想这么快就把人招回来,于是有些不想说实话,但他又想着斯诺一人在山洞里,至少还细心照顾过他,便心软了,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记得我是有见过的,在一处偏僻的山洞前,当时的那个人手里拿着血淋淋的猎物,让人感到害怕,我只是看了一眼就走开了。我觉得我见到的人应当就是你问的那个人。” 话音刚落,另一个面容清秀的骑士立刻追问:“那你还记得在哪个方向吗?” “在……” 安杰正打算随便说个方向,就听见一阵敲门声,他心里一抖,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想我在这间木屋里听见了我忠实的朋友们的声音,开门吧,我的骑士们。” 熟悉的声音让屋中的所有人都猛然一震,除了安杰,大家都跳起来冲到门边想要开门。 第一名被手脚细长的骑士抢到了,他激动地拉开门,叫了一声:“主人!” 寒冷的风刮进来,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他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轻轻点点头,又绕过众人,视线有意无意地看向瑟缩在火炉旁的安杰:“我来了,不欢迎吗?” “噢,我的上帝!当然欢迎!主人请赶快进来烤火!”骑士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唯有安杰知道,这个高深莫测的人,问的只有他。 斯诺一动不动,任寒风在身后狂吹。 安杰害怕被骑士发现端倪,自己更要死得不能死,就连忙僵硬地点了点头。 斯诺才微笑着走进了木屋。 “真是让人困扰的寒夜。”斯诺坐在火炉旁,靠在安杰的身边,夸张地打了一个哆嗦,“为了追逐猎物,我至今未睡,还以为会被冻死,幸好在这个时候遇见了你们。” 骑士们连忙把热气腾腾的蜂蜜和面包递给斯诺,斯诺接过,姿态十分优雅,好像是坐在宫殿里华美的长桌前用餐,而不是在一个破旧的小木屋里、一个瑟瑟发抖心生畏惧的可怜人旁边。 安杰一动都不敢动,他知道他完了,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和变了形的王后后妈,角色差不多齐了,就差个不知在何方的王子。 他完蛋了。 安杰愣愣地盯着火炉,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下场:煎、炸、烹、煮。 一旁的骑士们都欢乐于等来了自己的主人,丝毫没有察觉安杰的不对劲。 其中一个骑士还笑着问斯诺:“我亲爱的主人,你追到那只小鹿了吗?” 斯诺以往涂满了奇异化妆品的脸在此刻干净透彻,加上挂着可亲的笑容,就更加让人心生敬慕,他柔声说道:“已经追到了。” 他的声音很暖,又好像很冷,冷到安杰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甚至不切实际地想:这个人是不是连他是从王后变过来的都知道了?或者,那条溪水的魔法根本都是他下的……更或者,他早已知道我就是个破坏他复仇计划的孤魂野鬼! 脑补的力量是强大的。 在安杰的脑袋里,英俊温柔的王子已经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异装癖魔鬼,只待他露出破绽化出原型一刀收去他的性命。 我该怎么办? 安杰脑袋里乱哄哄的,思考自己这是自投罗网,还是根本就是被这家伙有意无意往这儿赶的? 旁边的骑士们却因为主人的胜利而欢呼,有人追问:“那么您把那只小鹿放在了哪里?” “就在不远处。”斯诺抿了一口手中的蜂蜜水,说道,“天亮的时候,我就用灯心草的软绳把他拴起来,让他再也跑不掉。” “哎,这样听来,那只小鹿还没有在主人的掌控中?” “不。”斯诺摇摇头,他看着窗外即将亮起的天空,露了笑,然后在七个骑士的注视下用手抚了抚旁边人毛茸茸的脑袋,说道,“已经在我彻底的掌控中了。” 安杰的神经就此断掉,他忽然跳起来,想要往门外跑,而七个骑士却在主人的眼神下站起来挡住他的去路,让他连木门的把手都看不见。 骑士们虽然按照了主人命令行事,却对现在的状况一点都不了解,在他们疑惑不解的表情中,窗外的太阳彻底升了起来。 安杰绝望地听到自己身上骨头咔嚓的响声,他瘫倒在地,一如曾经变化过的那样,耳朵拉长,眼睛外鼓,嘴巴凸出,额头顶出两支长角,手脚也变得又细又长。 直到最后,他终于变成一只迷茫、可怜又无辜的小鹿,硕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流下眼泪。 此刻,斯诺笑眯眯地站起来,将怀中的软绳拿出绑出一个活套,轻轻地套在了小鹿的脖子上,在阳光的照耀和七个骑士惊异的注视下,简单地宣布了自己的所有权。 然后他抽出腰间匕首,向小鹿细长的脖颈而去。 第10章 THE010 匕首尖锐的刀尖闪烁着慑人寒光,在安杰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见到上帝时,斯诺仅仅把他因为变身而紧箍在他身上的“便装”给划开了。 只不过有好几次,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划开安杰的喉咙而已。 而此人的态度之平静无波,笑容之稳定淡然,好像一点都看不到面前小鹿眼泪都被吓得飙泪,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手重的样子。 堪称温柔和煦的好猎人,这种人处理猎物时大概非常喜欢钝刀过肉慢条斯理,所以两次都是拎着血肉模糊的猎物出现在安杰面前。 安杰想起之前两次的遭遇,不禁为自己悲惨的未来吸了吸鼻子。 “整理一下,准备回去。”斯诺满意地打量经他亲手“修理”过之后瑟瑟发抖、不停吸鼻子的小鹿,冲自己的七个骑士说道。 骑士们听命,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整理打包,火炉里的火也被细心地熄灭,一行人加一头被恐吓得魂飞魄散的小鹿,就踏上回程。 天刚亮,湿重的寒露落下来,裹在匆匆而行的一行人身上,好一会儿,太阳彻底升起来,温度才回升许多。 虽然斯诺是因为追逐小鹿而迷了路,但他的七个骑士还是非常靠谱的,其中那个个头最矮的人记忆力最好,只要是他走过的路,就算过了十天半个月都忘不掉。 一行人在寒风中走得很顺利,只有在需要穿过一条河的时候出了岔子。 安杰听到那河水发出的熟悉声音,不由得抽了抽鹿嘴。 不过这次的歌声变了,那河是这样唱的: “桥断了,桥断了, 我要让谁都不能过去。” “主人,河上的桥确实断了。”探路的瘦长骑士回来,有些沮丧的说道。 大家都听到了河水发出的声音,但斯诺仍然让人去亲自确认。 斯诺皱起眉头,他旁边的高得像座铁塔的骑士手搭着眼睛,四处瞭望一番,说道:“没有其他的桥了,绕路的话大概会走到天黑。” 说到这里,高个骑士好像发现什么,指着远处说道:“主人,那边有个城堡。” 斯诺顺着高个骑士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处城堡突破了森林树枝的屏障,在冬日的阳光下露出金光闪闪的尖顶。 “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哪位国王的领土。”斯诺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看不见的灰尘,淡淡道,“可能需要我们去拜会一下。” 七个骑士自然不会反对,安杰虽然很想拒绝这位勇敢的王子的探险,但他连话都说不了,且人为刀俎“鹿”为鱼肉,他脖子上的肉还挂在斯诺手里的软绳上,就只能听从斯诺的决定往城堡去。 ——当然,斯诺是不会在意一头鹿在想什么的,即便它可以变成一个给他不错印象的人。 一行人没走多久,城堡就到了眼前。 安杰发现这座城堡简直要金碧辉煌得闪瞎眼,大块大块的金砖被砌在一起作为墙壁,流光璀璨的琉璃作为窗户,甚至还能隐约看到窗户里面用珍珠穿成的窗帘。 城堡外面的护城河里流淌的是酒香四溢的琼浆,上面架着一座水晶小桥,叫一群人踩在上面时咯吱作响,就怕不小心掉进酒河里被醉死。 安杰胆战心惊地跟着斯诺走过河,穿着金铠甲的两个护卫拦住了斯诺一行人的去路。 “你们好,我是永恒国度的王子,斯诺,请让我同你们的主人见上一面,可能有些事情需要和你们的主人谈谈。”斯诺说道,他脸上的笑是亲切,但又隐隐有些倨傲和不耐,让他显得更像个身份高贵的人。 这两个明显是双胞胎的护卫恭敬地行礼,一起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人开口一般:“如果是您的话,那就恰恰好,我们的主人正在城堡里举办宴会,为了庆贺您的到来。” 斯诺微微一笑,问道:“那么那边过河的桥也是……?” 护卫们眨眨眼,一起说道:“如果不那样做,您就不会往这边多踏一步。” “好吧。”斯诺好像无可奈何了,他叹息道,“那我只能接受这位尊贵的人物的好意了。” 说着,他就往城堡里面走,而护卫却毫不留情地将他的七个骑士及小鹿拦下。 安杰看到两把长刀砰的一下蹭到自己面前,吓得倒退了一步。 斯诺表情不变,依旧笑着说:“怎么了?是我的骑士和宠物冒犯了你们吗?” “不,我尊贵的客人。”两个护卫依旧异口同声,“主人只邀请了您,并没有附带其他人。” 斯诺用手拨开他们用来挡住骑士和小鹿的刀,柔声道:“那我就带上我的小鹿吧,他可不是什么其他人,而是我心爱的、必须寸步不离的宠物。”这样说着,他还笑眯眯地看着安杰,发现安杰惊恐地往后倒退时,还若有若无地扯了扯手上的软绳,“至于我的骑士,麻烦你们安排个地方让他们休息一下,待同你们的主人拜会完毕,我就来找他们。”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有些为难地同意了。 于是斯诺牵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小鹿同志往城堡里走,两个护卫中的一人为他带路。 等到穿过美丽绚烂的花园后,就有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护卫立刻退下去。 长着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管家对斯诺亲切地说:“欢迎您的到来,尊贵的王子殿下,我的主人已经在里面等您了。或许您可以把您可爱的小鹿交给我,我将给他提供鲜美的水果和来自太阳初升时的露水。” “你是个让我感到熟悉的人,或许你的主人同我熟识。”斯诺打量管家一番,又轻轻摇了摇头,说:“带上你口中的东西跟过来吧,我和我的小鹿一刻都不能分开。” 这话把安杰吓得想冲到管家面前给管家摇头,叫这个看起来就非常体贴的老好人看到他发自肺腑拒绝和斯诺待在一起的心情。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管家只管一心一意地看着斯诺,哪儿知旁边的小鹿需要他的拯救?在听到王子傲慢的拒绝后,他还是笑眯眯地为王子准备了一切。 于是安杰被倨傲高贵的王子带进了宴会现场,扑鼻而来的酒香让他打了一个喷嚏,惊动了躺在满地酒杯中间的中年人。 中年人穿着一身华丽的服饰,却一副昏昏欲睡的混沌表情,好像下一刻就要醉倒在酒堆里,把自己弄得更加狼藉。他看到斯诺站在门口时,就连忙起身,拨开翩翩起舞肆意欢乐的人群,走到斯诺面前。 “我亲爱的白雪……王子,好久不见。”中年人给了斯诺一个热情的拥抱,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你的到访。” “埃尔森伯父?您怎么会在这里?我觉得您现在似乎应该坐在自己国王的宝座上处理事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醉酒。”斯诺不动声色地避开埃尔森国王的手,他的表情虽然还在笑,但里面却没有丝毫的轻松意味。 让注意到这一切的安杰不安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埃尔森国王一点都不在意斯诺的冒犯,他揉了揉因为醉酒而红通通的鼻头,有些羞愧地说道:“你知道我的几个孩子已经长大,我已经管束不了他们啦,何况权利的吸引力如同魔鬼的宝藏,就算是深渊都有人心甘情愿跳下去。我不过是个老迈的国王,早该退位了。” “然而您没有。”斯诺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对这个浑浑噩噩的国王没有一点好感,也不在意是否会被人看穿自己的不敬而有损自己王子的风范,“而且这跟您‘邀请’我必须来参加宴会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埃尔森国王热情地揽着斯诺的肩膀,让他往里走,“别忘了你母亲……哦,不,你的母后,为你定下的婚约,我的三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是你未来的丈夫,而唯独只有是你丈夫的人,才能成为我国家的未来国王。” 安杰听到这劲爆的消息,终于忍不住“噗”了一声出来,立刻就被斯诺冰冷的目光裹住,看到了他眼中毫无遮掩的恼怒和恶意。 安杰不自在地动了动蹄子,撇开头假装那声嘲笑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旁边的埃尔森国王好像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斯诺的沉默和不悦,或者说他无视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的功力是一流的,只管拉着斯诺走到酒桌旁,热情满满地给他倒酒,嘴里还说:“你来了就太好了,虽然你的母后没来,但婚约照样可以按照我们当年约定的那样进行,我的三个儿子今晚就会赶到,或许你非常乐意同他们每个人见上一面。年轻人,总要相处一下才好。”说着,他还故作幽默地眨眨眼。 斯诺沉默地接过酒,好一会儿才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笑容甜蜜地同埃尔森国王碰杯,柔声道:“当然……我非常乐意见到他们。” 站在一旁的安杰正在吃侍女柔嫩手心上托着的鲜果,听到斯诺的语气就本能的一个哆嗦,把鲜果碰掉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鲜果被路过的一个人踩成烂泥。 第11章 THE011 直到宴会结束的时候,埃尔森国王的三个儿子一个都没有来。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窗外阴沉沉的黑云,以及卷起灰尘的狂风,叹息道:“可真是糟糕的天气。” 宽敞的会客厅里的酒桌已被撤下去,换来了可口的鲜果和甜蜜的糕点,壁炉旁勤劳的仆人正在往里添柴,里面架着水壶,打算烧一壶热茶。 斯诺坐在柔软的椅子里,而小鹿跪坐在他身旁,脑袋搭在他的膝盖上,有着长睫毛的大眼睛轻轻阖上,鼻息间打着唱歌似的小呼噜——它已经睡着了。 斯诺神情放松,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小鹿光滑皮毛,他看到被天边的太阳将被彻底吞没,就开口对埃尔森国王道:“埃尔森伯父,太阳快下山了,我想我得找个房间休息了。” “是啊,天色已经不早了。”埃尔森国王没有盼来前来奔赴婚约的任何一个儿子,只得安排人给斯诺准备房间。 不一会儿,斯诺就在仆人的带领下,抱着他熟睡的小鹿来到休息的客房。 客房里的装扮承袭了城堡的总体风格,一样的金灿灿、亮晶晶,耀眼的明珠嵌在深蓝的墙壁里,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圆润的小珍珠用金线穿了挂在窗边充当窗帘,床是象牙的,被子是天鹅绒的,连床边放鞋的脚踏都是水晶制成。 仆人将壁灯点亮,又将壁炉的柴火点燃,让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才恭敬地说道:“尊贵的王子,一切都准备好了,祝您有个舒适的夜晚。” “谢谢。”斯诺客气说道,他注意到挂在墙壁上的铃铛,问道,“这个铃铛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个普通的装饰品而已。”仆人回答,“只是你千万不要敲响它,不然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斯诺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就让仆人离开。 正在这时,天边的太阳彻底落下山,他怀中的小鹿发出不舒服的呻吟,随即骨骼拉开,皮毛褪却,一个熟悉的年轻人出现在他的怀抱中。 斯诺微笑起来。 安杰迷迷糊糊睁眼,看到足够让他做恶梦的脸就凑在他面前,吓得他一抖,差点掉在地上。 幸好斯诺一把抱紧了他,然后把他丢上床。 安杰脑袋里还不清醒,他跌坐在床,只意识到自己是赤身裸体的,就一把抓起被子往胸前一捂,然后……呆了。 ——我在做什么? 他慢慢清醒过来,看到抱胸站在床边的斯诺,此时此刻,这位王子殿下脸上挂着饶有兴趣的笑,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安杰连忙松开手,总算打破了他生生造出的“小处男即将献贞”的尴尬氛围,然后就发现自己光溜溜的一个,脖子上拴着的绳子的另一头,还捏在斯诺的手上。 …… 简直尴尬到爆! 安杰已经尴尬得无言以对,他变成鹿被斯诺逮住之后,也想过变回人要怎么和斯诺交涉,谈一谈有关人类和可变形人类的平等条约,但他没想过自己居然就大咧咧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后脑袋里一片空白——该说什么?根本不知道! 还是斯诺开口了,他只说了五个字:“往里挪,睡觉。” “哦。”安杰愣愣点头,然后扭着屁股往里挪了两寸,发现自己已经贴墙后就卷起被子闭上眼。 斯诺熟悉而危险的气息随即弥漫过来,让安杰在纠结自己睡蒙了居然连胆子都完全丧失的同时,身体本能的哆嗦起来。 其实斯诺没有对他做过什么,除了他还是王后时把他丢在森林里,就是变成小鹿后把他栓起来绑在身边了而已。 好像,也不是太可怕? 但是为毛他觉得这个人的鬼畜气息越来越重了呢摔! 安杰咬牙,克制了身体的颤抖,努力想要重新睡过去。 斯诺的冰冷的手却在此刻伸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腰,说了句:“晚安。” 然后安杰就僵硬着腰瞪着眼失眠到半夜。 窗外投来的月影已经倾斜,仆人来房间里把壁炉里的木柴添了两次,就再也没来过。 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渐渐轻微,安杰睡不着,忽然听到两下沉闷的“当当”声,过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响几下。 好像一个老旧的铃铛在夜里被风吹疼了伤口,在痛苦的呻吟。 安杰本来就失眠,铃铛的响更让他焦躁不安,他小心翼翼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害怕吵醒身边的斯诺,结果一个转身,就和斯诺鼻尖对鼻尖、睫毛数睫毛了。 斯诺沉睡的模样十分无害,月色在他脸上投下阴影,让这张皮肤雪白的脸看起来十分柔和,眼睛闭合后的狭长线条微微弯起,配合着轻轻抿起的嘴唇,好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以至于他梦中都带着笑。 但安杰没有心情欣赏美色,他屏着气往后拉开一点距离,脖子梗得几乎要僵硬,那铃铛又“当”的响了一下,让他激灵一下,心头又烦躁起来。 铃铛一直断断续续的响着,安杰睁着眼睛在床上越来越焦躁,却还要控制辗转反侧的动作,以免打扰到身边的人。 最终,他受不了了,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来,扯起斯诺的外套套在身上,然后抬腿跨过斯诺,悄无声息地赤脚踩在地上。 铃铛就挂在墙壁上。 看起来大概是铜质的,上面泛着一点点铜锈,也不算太老旧,只是风一吹,就轻轻晃动,发出闷闷的响声。 安杰走到床边,把窗户隙开一条用来通气的缝关严实,再等了一会儿,发现铃铛还是在响后,就有些无奈地走到铃铛旁边查看。 没什么问题,除了……里面的铜舌。 安杰盯着那铜舌看了半天,终于看出自己莫名觉得不对的点在哪儿——铜舌上被嵌了一排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一时间看不清楚,而看清楚后,这铃铛就像一张一直痛苦大张的嘴,让人毛骨悚然。 安杰看清楚的时候凑得很近,那么一瞬间,他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胳膊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窗外的月影转换,将树枝的剪影投射在地面,壁炉的火也渐渐熄灭,安杰终于觉得,寒意从脚底凉到了他的心底。 虽然是惊惧的,但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催促着他去摇一摇墙壁上的铃铛,好像摇响了,就有让人快乐的事情会发生。 安杰恍惚间听到耳边传来少男少女们欢笑作乐的声音,仿佛他身旁开启了一个舞会,乐师的奏乐和歌唱家的歌声完美融合,让那些嬉闹有一种仿佛进入了天国般快乐。 安杰摇摇头,冲散脑袋里奇怪的臆想,他的左手猛然抓住蠢蠢欲动的右手,深吸了一口气倒退一步,然后撞在一个温热的胸膛里。 胸膛的主人发出低柔的声音,宽松的睡衣挡不住肌肤的温度,通过紧密的接触传到安杰的耳膜:“安杰儿,你在做什么?” 安杰头也不敢回,好像身后的人比长了牙齿的铃铛还可怕,但这个人却貌似心疼他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的身体,伸手把他拥在怀里。 “你想摇一摇这个铃铛吗?”他声音里带着笑,“我来帮你。” “不、不要。”安杰僵硬拒绝,但斯诺仿佛没听到,温暖的手同冰冷的手相触的一瞬间,就牢牢抓住伸向了墙壁上的铃铛。 铃铛被摇响了。 长着牙齿的铜舌清脆地敲在铜壁上,发出“当当当”的沉稳响声。 华丽的房间忽然动荡起来,无数的灰尘被抖落,镶嵌在墙壁上的明珠也落在地上,象牙的大床从中断开,水晶的脚踏碎成一块一块。 而安杰和斯诺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铃铛下的墙壁打开了一扇隐秘的门,斯诺笑着看了安杰一眼,不容他拒绝,就牵着他的手往里走去。 门后是一个长长的走廊,两侧挂着昏暗的壁灯,冰凉而整齐的石头嵌在地上,让赤着脚的安杰冷得发抖。 走了没多久,走廊的地面变得柔软起来,安杰定睛一看,发现了地面铺满了又长又软的细草,把他的脚心同寒冷隔离。 走廊的走势大概是往上的,又走了好一会儿,安杰终于在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看到走廊终点,无数的壁灯在这里汇聚,照亮了躺在华丽大床上的少年。 依旧是象牙的床和天鹅绒的被,水晶的脚踏和明珠的墙壁,和刚才的房间一模一样,只仅仅少了窗户上挂着的珍珠窗帘。 而躺在床上的少年十分美丽,如果不是看到他明显的喉结,安杰一定要觉得这里躺着的是一个如同花朵一般柔嫩艳丽的少女。 他长长的睫毛静谧的低垂,好像下一秒就要睁开流光溢彩的眼睛。 而他惊人的长发则从床上垂到了地上,一直蔓延到长廊外——这个时候,安杰才发现自己踩了一路的细草是这个少年的头发,只有光线明朗时,才能发现这是一头美丽的金发。 安杰的心咚咚直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这是一个不似凡人的美人,和性向无关,任谁见了都要感慨是造物主把自己所有的私心都给了这个人。 旁边的斯诺动了,他在安杰静默地注视下凑到了美人面前,在安杰以为此人要像个真正的王子一样给美人来一个吻时,他用自己高贵修长的手指掀开了美人的花瓣唇:“啧,果然是换了牙齿的。” 第12章 THE012 安杰的表情一瞬间就裂了。 但斯诺的表情太认真了,认真得安杰都忍不住凑过去看。 就看见长发美人粉嫩嫩的牙床上装着半透明的玻璃牙齿,虽然是合拢的,但连舌头都隐约可见。 实在是……太诡异了。 安杰十分纠结地看着床上的美人,却看到他十分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斯诺于是放开手,那美人睁开眼,睡眼朦胧地问道:“我的莴苣送来了吗?要炖得烂烂的,我才能咬得动,不然就会损坏我美丽的牙齿。” 莴苣? 莴苣……少年?安杰又纠结起来,他对莴苣姑娘这个故事的剧情记得很清楚,在穿越到现在这个世界后,也对是否能见一见这头发长得能吊人的逆天美人十分期待。 结果现实告诉他除了白雪公主外,貌似还有个美人成了男人。 虽然人依然是美的,但是安杰略微有些接受不能。 那头的莴苣少年问完话,发现没人回答,就皱着眉头睁开眼,发现面前站了两个陌生人。 “陌生人,你们怎么会来这儿?”他脾气好像非常不好,说着就坐起来,结果拖在地上的长发把他扯得一个仰倒又倒回去,摔得四脚朝天,像被掀了个的乌龟,为了挣扎而手脚齐动。 安杰的表情已经裂得不能再裂了,旁边的斯诺却好像认识这个毫无形象可言的美人:“莫里,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称作莫里的人一愣,停止挣扎,转头看向斯诺,盯了半天才皱着眉头试探地问:“斯诺?我才要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了,是决定要来嫁给我的吗?” 这话一落下,安杰和斯诺的表情都顿住了,一个是惊的,一个……尚且看不出到底怎么回事。 安杰偷偷摸摸地看了旁边的斯诺一眼,又看一眼莫里。 莫里居然就是斯诺的三个婚约者之一!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偷乐起来——斯诺明显是不想遵从婚约的,但偏偏他手贱非得让自己摇铃,结果就恰好撞上了。 斯诺撇了一眼表情变来变去的安杰,也不戳穿,他笑道:“不,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 正在同自己头发做斗争的莫里一愣,挑起眉毛:“你这是要违背婚约?要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我的两个哥哥对你虎视眈眈,你确定你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 旁边的安杰听到这话,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就被一旁的斯诺一把搂住,温热的气息贴上他耳畔。 然后幸运e专业户安杰同志就听见一个温柔得让人心痒痒的声音说道:“如你所见。” 莫里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准确说,是眼神变了。 他之前的表情都是漫不经心、不耐烦的,但这会儿直直盯上安杰的眼睛已经转绿且瞳孔缩紧了,让安杰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像是被什么凶兽给瞄准了咽喉。 莫里没有说话,而安杰冷汗直冒一动也不敢动。 旁边的斯诺把一句不负责的话说出口,居然放开安杰头偏到一边打了个呵欠。 然后就听见清脆的咔擦声,居然是莫里把一嘴的玻璃牙齿给咬碎了。 他眼睛盯着安杰一动不动,手臂却绕在长发上半个身子用力一转,把长发往床上拖起一大堆,而因此有了余地可以站起身。 安杰目瞪口呆地看着柔弱美人化身瘪嘴大力士,然后瘪嘴又慢慢鼓起来,长长的獠牙从唇缝中钻出。 这场景又好笑又可怕。 “莫里?”斯诺疑惑出声。 “几年前在一个巫婆那里吃了一颗地狱魔狼的心脏,我受了点小小的影响。”莫里的脸上挂着渗人的笑容,说道:“因此父王把我的牙齿拔掉,并把我关在这里,避免我伤害到无辜的人,但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这话的威胁意味十足,让安杰差点跳起来,而旁边的斯诺却一把摁住他,不让他动弹。 安杰已经吓得发抖,要知道他可是一头鹿变的人,面对一头“伪狼”时,本能的反应瞬间压过他脑筋的回转。 这会儿斯诺一把把他按住,他就条件反射一蹄子……不,一脚踢在斯诺肚子上,让斯诺一个趔趄倒退了几步,自己挣开束缚轻快又迅速地往长廊里窜去。 安杰不跑还不要紧,结果他一跑就刺激了莫里,莫里狼一样吼了一声,震得四壁霍霍作响,他腿一蹬,就要往安杰追去。 斯诺无奈,不知道从哪儿拔出一把短剑,拦住了莫里的去路。 “我想你不会想要拦住我,白雪小可爱,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因为顶破了牙龈,莫里的獠牙上滴答着混合着口水的血水,配合着他幽绿眼瞳,让一张美丽的脸显得扭曲可怕,“让开。” 而斯诺却只微微一笑,拿着剑的手微微动了动。 安杰从没跑得这么快过,两边的壁灯仿佛虚影般从他视线中略去,而他肺部都要烧起来,喘息却还悄无声息。 终于他看到了长廊的出口,影影绰绰的光线从哪里透出,让他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飞扑过去。 安杰最后的几步干脆都是用跳的,在扑进房间后还滚了几下。 房间乱糟糟的,安杰刚好砸在掉下来的房梁上,痛得他一个抽气,却听到挂在墙壁上的铃铛猛然一响,随即,一声惨烈的尖叫从铃铛中发出。 安杰吓得一呆,顾不上痛就要从门口跑出去,却发现门从外面被牢牢锁住,连窗户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拉开了一道铁栅栏。 他想起那狼一样的莫里,剧烈的心跳又开始加快,某种面临天敌的恐惧让他不断发抖,却又兴奋异常。 他焦躁地在房间里窜来窜去,把本来就一团糟的房间弄得更乱,掉在地上的珍珠被他踹得满地滚。 天边的太阳渐渐升起来,安杰控制不了身体的变化,他痛叫一声,缩在地上变回了小鹿。 而此时,铃铛所在墙壁后面的长廊传来不紧不慢地脚步声,让安杰立刻跳起来,往门口撞去。 本能的恐惧控制了安杰的思维,此刻的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管一下一下往门上撞。 伴随着安杰撞门的声音,长廊的脚步声渐渐清晰,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安杰呆住。 因为那个人是一身血淋淋的斯诺,他手上拎着一条长长的金色辫子。 他好像一点都看不到自己的狼狈,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我的小鹿,你在做什么?” 安杰回答不了,斯诺大概也是不需要回答的,只是走过来把手上拎着的发辫栓在了安杰的脖子上,并把之前的软绳取下。 安杰抖了一下,不但是斯诺栓得有点紧把他勒到了,更是因为他认出这条辫子是来自哪个叫做的莫里的少年的。 斯诺栓好辫子满意地打量了一下,从墙上取下铃铛挂在了腰间,向安杰眨了眨眼,说道:“战利品。” 安杰的脑袋已经混乱了,他脑袋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除了觉得斯诺恐怕已经把莫里杀了之外,还觉得斯诺好像是故意来这里……杀人的。 就算是没杀,现在的情况看来,莫里是再没有追过来的可能了。 这个人冷静得好像是早就知道了一切,冷静得早就做好了准备,冷静得十分吓人。 这个时候,一直紧闭的门却打开了,埃尔森国王站在门口,皱着眉打量里面的一切,直到看到一身鲜血的斯诺才露出亲切的笑容:“我可爱的斯诺,看来你不太满意我的小儿子。” 斯诺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 埃尔森国王表现得一点都不像一个父亲,他走进来揽住斯诺,笑眯眯地说道:“或许你会喜欢我的二儿子,他在另一个房间,或许你今晚和他相处一晚就能喜欢上他。” “不过今晚我会在房间外放一个铃铛,夜幕降临之后,每过一个小时我就会敲响铃铛一次,每一次你都必须回答,不然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第13章 THE013 喂喂喂!你儿子貌似被杀了真的不要紧吗?现在就开始准备第二轮相亲了真的好吗? 安杰简直对埃尔森国王的思路无语了,但旁边的斯诺好像非常习惯,他只是躲开埃尔森国王故作殷勤的手,走到旁边牵起他已经呆住的小鹿,直接往门外走去。 埃尔森国王也不生气,让仆人带着斯诺去换了衣服,又来到餐厅,气氛融洽(?)的和斯诺共进早餐。 “看到斯诺已经长到这么大了,就让人充满怀念啊。”埃尔森国王吃完早餐,一边擦手一边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见你的母后,要知道我们都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斯诺正从桌上拿下一颗鲜果喂给已经是小鹿的安杰,听到这句话只是笑着说:“快了,大概过几天你就能看到他了。” 安杰一抖,睁大眼睛看向斯诺,斯诺揉了揉他的脑袋。 而一旁的埃尔森国王却惊喜说道:“真的吗?哦,天呐,这真是天大的惊喜,看来我要好好做一下准备了。”说着,他站起身就直接往餐厅外走去,快走出去的时候,他又回过头对斯诺说道:“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我的花园看看,不过要小心,那里的工匠都是固执的侏儒,可能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话音落下的时候,埃尔森国王的身影已经走了出去,斯诺冲安杰挑挑眉,牵起安杰脖子上的辫子也往外走:“埃尔森伯父对鲜花十分喜爱,听说他的花园如同天国的一般,我们可以去看看。” 安杰自然没法拒绝,只能跟着往外走。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太阳高升,暖意融融,斯诺向一个仆人问了路,往一条小路拐去。 安杰本来以为那个花园就是之前进来时穿过的花园,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一人一鹿穿过弯弯绕绕的长廊,又打开了七道大门,才走到一个惊人美丽的花园——原来这个花园里的花都是用水晶雕成,在手工师傅的小心呵护下,绚烂地开在水晶的枝头。 安杰看的是目瞪口呆,对埃尔森国王暴发户式的炫富技能表示点赞。 斯诺拉着安杰往里走,很快就有一个仆人走过来询问道:“尊敬的客人,请问有什么事吗?这里的花朵都十分脆弱,没有埃尔森国王的允许,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进去。” “是埃尔森伯父邀请我来参观的。”斯诺说道,“如果实在不行,那我就在门口看看吧。” 正在仆人露出为难的表情时,一个不过成人膝盖高的侏儒冲过来对着斯诺……身边的小鹿大喊道:“可恶的畜生,你居然敢出现在这里。” 安杰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之前被他不小心吃掉存粮就用木棍敲他屁股的侏儒,看到这个侏儒又拎着一根棍子时,他顿时有点紧张,用头顶了顶斯诺的手想要走。 斯诺诧异地看了一眼安杰,却只是摸了摸安杰的脑袋,并没有动:“这位尊贵的先生是在对我的宠物生气吗?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就算是我的眼睛瞎掉,我都认得出这头畜生是偷吃过我存粮的那只。”侏儒被仆人拦下,又被面前这个看起来就讨厌的高大个挡住,顿时更加生气了,“不要以为你现在有人保护就敢出现在我面前!总有一天会有你求我的时候!” 安杰哭笑不得,要是他能开口,这会儿一定要给这个怒气冲冲的侏儒道歉,可是他说不了话,只能一直向侏儒眨眼睛,希望他能灵犀一开看懂自己的眼神。 但事实证明,侏儒是看不懂一头鹿的眼神的,他看着吃了他存粮的小鹿只管一个劲的眨眼睛,反倒更生气,挥着棍子差点没把身后的水晶花打碎。 一旁的仆人给吓坏了,一把把侏儒搂住不让他动,又恳求斯诺赶紧离开这里。 斯诺瞥了安杰一眼,把安杰吓得一抖,就转身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安杰十分不安,他对斯诺的畏惧越来越深,斯诺但凡有个什么举动,他都会一惊一乍生怕此人把自己给人道毁灭了。 加上头天晚上有关莫里的事情,让他终于想起要纠结原身王后的踪迹了——他能穿越到王后的身体里,自然是王后身体里的思维消失,或者说是身体中的灵魂消失,才让他这个孤魂野鬼有容身之处。 那么之前的王后到哪儿去了吗?是死了吗?而斯诺知道吗?或者说人根本就是他杀的,在安杰穿来之后还装模作样? 想到这里时,安杰就有点发抖,他胆子不大,怕痛又怕死,为了救人而死在车轮下是他这辈子胆子最大的一次,现在穿到这个以血腥暴力有“深度”为名的童话世界,就更加动不动就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就被人给灭了。 但偏偏事实不如意,他每天都被这个定时炸弹一样的大杀器绑在身边,大杀器身边一堆糟心事,而他还是大杀器的糟心事之一。 想到这里,安杰忍不住偷偷叹了一口气,好在斯诺没有留意,不然一个眼神丢过来又得把他吓得一哆嗦。 一人一鹿走出长廊,就有仆人迎上来,领着斯诺去了艾尔森国王为他准备的第二个房间。 安杰这回是一早知道这个房间藏了埃尔森国王的二儿子,所以一进屋就忍不住想要找到到底藏在了哪里。 这次的房间和之前的装扮又不一样,木质雕花的床虽然华美,却又显得有些陈旧,洁白的被子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玫瑰,好像故意绣得有些枯萎卷角。 墙壁上雕着站在马厩里的马、趴在院子里的狗、蹲在屋顶上的鸽子,厨房里火炉上烧烤的肉块和正在扇童工巴掌的厨师也被雕在上面,一道蒺藜组成的大篱笆又将这某个宫殿的一角围住,看久了,还会让人觉得这被刻在静止墙壁上的蒺藜篱笆好像在长高长密,再眨眨眼,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安杰本来是想找一找屋里藏着的人的,没想到盯住了墙壁就入神了一天,等他回过神,下午茶都已经被仆人送进来了,而斯诺坐在火炉前打盹。 安杰抖了抖身体,回过神,他心头疑惑,又突然嗅到蛋糕香甜的气味,就悄悄走到斯诺面前的矮桌,趁着斯诺打盹,小心爬到矮桌上面从盘子里叼了一个蛋糕走。 他本身是个人,没办法放下心理障碍像个真正的动物一样把东西放在地上吃,就只能小心的一边含着一边嚼,眼看没嚼到的那一半就要掉到地上,却被一只手接了过去。 是斯诺。 安杰顿了一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打算溜到旁边。 斯诺却一把拉住安杰脖子上的辫子说道:“吃掉。” 安杰只好忍气吞声,从他手心里把剩下的蛋糕咽下肚,湿漉漉的舌头无可避免地舔到斯诺的手心。 斯诺好像被痒到,手心缩了缩,等安杰吃完就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 安杰被揉得有点懵,平常的斯诺虽然一直都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却没有今天这样恶狠狠的时候显得亲切。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炉火太温暖,也可能是蛋糕太甜,又或者是壁画真的把他看懵了,居然又大着胆子伸了舌头舔了舔斯诺的手指。 斯诺一顿,安杰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斯诺托起前肢抱进怀里。 安杰艰难地用细细的后腿支撑,生怕自己直接就趴斯诺怀里了。 “怕不怕?”斯诺问道,他看着没什么表情,却又显得意外的柔和。 安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斯诺在问他什么,他想了一想,纠结着摇了摇头。 ——总不能对着这个恐怖制造者说怕吧? 结果斯诺笑出声,又揉了揉他的耳朵,说道:“不用怕,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安杰有些纠结,心想你知道我怕还问? 那么这边事情结束了会去收拾被丢在森林的王后吗? 要是斯诺知道他就是王后怎么办? 或者,斯诺本来就知道? 第14章 THE014 安杰没能想太久,大概是变成鹿之后脑容量极具下降的缘故,吃了蛋糕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等他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再醒来之后,发现自己都已经变回人,还披着一条毯子蜷缩在斯诺脚下。 暖烘烘的炉火让他脑筋酥软打结,鲜甜的味道凑到他鼻尖时他只管本能地张开嘴,咬上去。 等安杰把冰凉的水果吞下肚后才回过神,而此时他还咬着斯诺的指尖不松口。 安杰被自己吓一跳,连忙张开嘴巴,等斯诺已经把手指收回去,都还像个傻瓜一样张着嘴动都不敢动。 还是斯诺看不过去把他嘴巴阖上,他才羞窘地回过神。 实在是太丢脸了。 安杰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懒于思考的人,但也万万没想到,在变成鹿后更是被影响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铃铛声,有人问道:“王子殿下,请问您睡下了吗?” “还没。”斯诺一边回答,一边指了指安杰脚边的一套衣服。 安杰简直受宠若惊,感慨斯诺居然对自己如此贴心。 他大概忘了,之前在王宫里,还是“公主”的斯诺就是这样贴心。 只可惜他这会儿只看到自己有衣服穿了,多的便不再想。 穿好衣服后的安杰终于有心思想其他的了: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也明白绝对不算早了,看斯诺一副要熬夜到天亮的样子就有点奇怪。 “……王子。”安杰被斯诺捉住后,很久都没开过口,这会儿的声音有些不适应地沙哑,“您怎么不睡?” 他叫得很恭敬,甚至还用了敬语。 斯诺淡淡地撇他一眼,领他到床边,把绣着玫瑰花的被子一掀。 安杰顿时就呆了,心想他从没见过相亲直接把相亲对象送床上的。 明目张胆得也太特么……吊了吧? 让安杰之前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因为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直接“藏”床上了。 事情是惊世骇俗的,而床上人的长得更惊世骇俗——当然,不是丑,而是漂亮得任何人见了都心里砰砰跳。 相较于莴苣……狼少年小百花似的娇嫩可心,这个人就像是玫瑰一样艳丽,但又不同于狼少年的男女莫辨,这个人倒是个明明白白的男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得出是个雄性气息十足的汉子,却有种让人心痒痒的艳丽气质。 艳丽和男人是非常矛盾,却又有意思的组合。 灯光之下,安杰盯着床上人奶酪一样惹人心动的皮肤,和他颜色虽淡、但水润异常的嘴唇,眼神又往他并不虬结、反而线条修长的肌肉上溜来溜去。 安杰从没见过像这样气质与体态十分矛盾又和谐有趣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斯诺在旁边笑着问:“你喜欢他吗?” 安杰一抖,莫名觉得自己从斯诺的语气里听出杀气,他连连摇头,说:“不、不,并没有。” “那就好。”斯诺微笑,“荆棘里的玫瑰花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拿起来的。”说着,他又把被子盖回去,走到火炉旁的摇椅上坐下。 安杰犹豫一阵,坐到了斯诺旁边的矮凳上。 此刻的他十分纠结,因为他意识到斯诺大概是专门来杀人的,所以纠结自己现在是不是碍手碍脚了——有自己这个旁观者在,斯诺大概是不好下手的吧? 除非是磨灭人性的杀手,才会在旁人的注视下杀人。 安杰这么一想,就把自己列进了障碍物的范围,思考自己怎么才能自然而然地躲开,解除障碍功能不碍眼,而且要是能因此逃跑就更好了。 斯诺低下头就看到安杰茫茫然望着自己发呆的样子。 安杰实在非常好懂,所有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稍微有些歪七八扭的小念头就挂在偷笑的嘴角上和挤眉弄眼的眼睛里。 实在太好懂了,所以一眼就能看明白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斯诺觉得好笑,他曾经以为这是巫婆王后新玩的小把戏,结果试探来试探去,把人逗弄来逗弄去,最终只能确定一个结果——死了的人怎么能够复生了?他十分确定自己已经把那个可恶的巫婆送进了死神的手里,而死神的手心漏不出一个灵魂,除非……是上帝送来的。 而安杰,就是上帝送来的礼物。 斯诺伸手摸了摸脚边人的脑袋,又滑下去挠他的下巴。 脚边人露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却还乖乖抬起下巴,仍由斯诺的指尖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划弄。 上帝的礼物……我的礼物。 斯诺心里这样想着,手上的力气不小心重了些,把脚边人弄得痛的“嘶”了一口气。 而脚边人却只皱着眉头还不敢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斯诺收回手,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安杰偷瞄斯诺,趁他不注意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被掐出来的印记。 他暗自龇牙咧嘴,想到斯诺刚才的动作——他该不会是想把自己掐死吧?顿时又有些抖。 好在斯诺不再伸手拨弄他,靠着摇椅闭上眼,像是打算这么睡过去。 安杰这才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呵欠,坐在矮凳上盯着火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门外的铃铛再次响起,有人开口问了:“尊贵的王子殿下,请问您睡了吗?” 安杰想起埃尔森国王曾经说过的话,连忙摇了摇斯诺。 斯诺像是睡着了,不理他,把安杰急的,干脆自己张口压低了声音回答了:“还没。” 之前都没回答过的人此刻却说道:“好的,那我去叫国王知道。” 安杰一听,就知道自己坏事了,他连忙冲到门口打开门,想要拦住门外说是要给国王回话的人。 结果一开门,外面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个铃铛挂在门上。 安杰左看右看,长长的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让他有种看鬼片一样的心惊肉跳。 等他迟疑地转过身,却看到斯诺已经坐在摇椅上睁开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安杰这下连动作都不敢有了,僵硬说道:“抱歉,我刚才叫不醒您,只能帮您回答了,但那个人听见了就说要告诉国王。” 斯诺摇了摇头,说:“不用担心,坐过来吧,国王不会拿我怎样。” “可是……不是说您不回答,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吗?”安杰乖乖走过去,还是问出这么一句。 斯诺回答:“你害怕吗?” 这个问题斯诺问过了,但安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摇头还是点头。 斯诺又说道:“只有发生了,才能解决,上帝是不会凭空给出一个结果的。” 斯诺的话说得很温和,但安杰还是从中听出杀气,顿时让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寂静的夜晚过得很快,铃铛终于第三次响起,这会居然是埃尔森国王:“斯诺,你睡着了吗?” 斯诺没有回答,安杰看着他清明的眼神,也闭好嘴巴不说话。 埃尔森国王问了三遍,三遍都没人回答他,他便踩着沉重的步子走远了。 安静的房间在此刻多了动静,陈旧的木头大床嘎吱地响动起来,绣着玫瑰花的被子被人从里掀开,两条光滑细腻的手臂伸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那人坐起来,慢慢挪到床边踩进放在旁边的一双拖鞋里,瞪着睡眼朦胧的眼睛看向斯诺和安杰。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亲爱的睡美人,诺亚,或许你忘了我,多年前我们曾经见过面,我是永恒王国的王子,斯诺。” 那人听到这样的话,微微笑起来,漆黑的眼瞳转红,露出让安杰不断在心里惨嚎“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的獠牙。 “原来是你,白雪小可爱,你是为了来嫁给我,才没能回答催眠我的铃铛吗?要知道,对待一只吸血鬼的魔法,是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纰漏的,不然就会有可怕的结果。” 斯诺却站起来,往诺亚走去。 “但我还知道,只需要一个吻,凶恶的吸血鬼就会变成温和的羊羔。” 第15章 THE015 安杰的表情有些裂,心情有些囧。 但是斯诺说这种所谓一个吻的话,表情还挺严肃,一点都没调笑的意思。 玫瑰王子诺亚从床上站起来,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半遮半掩地露出宽阔的胸膛和樱红的两点,让安杰莫名想起四个字:春光乍泄。 “我可以理解是你想要吻我吗?”诺亚鲜红的眼睛轻轻弯起,淡粉的唇勾起溶溶笑意,他伸手拉起睡袍扇了扇,好像是被壁炉的火烤得有点热,“想要吻一只吸血鬼,需要可不只是勇气。” 诺亚的声音又低又沉,好像痒在耳边,安杰觉得鼻子一冲,连忙伸手捂住,害怕自己丢脸地流出鼻血。 斯诺不为所动,说:“如果是的话,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应该来吻你,而不是现在。” “哦……”诺亚的语调打了悠扬的转,磁性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笑,简直让人酥软,“白雪小可爱,难道你忘了小时候我是多么照顾你了吗?那个时候的我们,无时无刻都在快乐的跳舞,现在的你却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感到心都碎了。我至今,都记得你细嫩而柔软的皮肤和鲜红而甜美的……血呀。” “如果魔鬼在场的话,也只能向你叩首,而谁会喜欢魔鬼的照顾?”斯诺淡淡道,“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诺亚的红色瞳孔变成一条细缝,他柔声说道:“对啊,我当然知道。透过你漆黑的眼睛,我仿佛是看到了地狱,那些挣扎在你地狱的人们惨叫的声音,还真是让人发抖呢。你向魔鬼交换了什么,才得到这样可怕的力量?” 说着,他不等斯诺回答,看向安杰,往前走了两步:“那么他呢,在你掌心里的小鹿,他是什么角色呢?” 被点名的安杰一愣,看到走过来的诺亚,才发觉他其实很高大,身材修长,露出的双腿结实有力,极具压迫感。 斯诺没有回答,诺亚就笑着说:“透过他,我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人,让我以为你改变了某些想法。”他舔了舔嘴角,说道,“如果你愿意把他献给我,我就向你道歉——虽然我并不觉得过去的我有什么十分对不起你的地方,只是你好像是这么想的——让我们和解,你我会得到相互的助力,这才是最好的局面。” 莫名躺枪的安杰顿感小命不保,他慌慌张张地看向斯诺,却发现一直沉默的斯诺在此刻慢慢露出笑容:“诺亚,你永远都有道理,我说不过你。” 诺亚鲜红的瞳孔明显地晃了晃,露出满意笑容看向安杰,让安杰从矮凳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而此刻,斯诺又说道:“如果是莫里说这样的话,我可能会答应他,只可惜说的是你。” “莫里?”诺亚冷笑,“只有那样的蠢货才能让你柔软而体贴。不过他的铃铛已经挂在了你的腰上,可见你也成了虚伪和满口谎言的人。白雪,你已经改变,为何不愿意变得更多呢?” “我不需要助力。”斯诺露出好像十分无奈的笑容,“我并不是野心勃勃的人,欲望也很浅薄,如你所见,我已经把我全部的期待和愿望交给了魔鬼,心里剩下和充满的只有仇恨。仇恨的毒液让我心脏开裂、永夜难免,为了不让它爆炸,我不得不用铁钉钉上。为了不让我自己死去,我必须把仇恨的毒液引流。” “出去吧,安杰儿。”斯诺没有回头,他又说道,“走出房间,摘下铃铛,我要我待会儿出门的时候,能够在门口看到拿着铃铛的你。” 安杰什么都不敢说,他连诺亚都不敢再看,咬紧牙关走到门口,只在开门出去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斯诺。 斯诺侧对着他,什么表情都没有,雪白的脸好像脆弱的冰雕,让他生出点古怪的心情。 安杰不敢多想,关上门,呆呆地看着漆黑的走廊。 安杰想起他曾在梦中见过的、孩童时期的斯诺。白白软软的小男孩,却画着小丑一样的妆容,穿着女孩的裙子,参加所有人都窃窃私语嘲笑他的舞会。 那样的舞会会有什么样的歌和什么样的舞蹈呢? 或许没人会搭理斯诺,让他像个小丑一样站在中央,也或许所有人来都邀请他,牵着小丑一样的他在欢快的歌声里翩翩起舞。 而斯诺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和三个同性定下婚约的呢? 格林童话世界有着上帝,上帝的教义爱着任何人及同性恋者而反对同性恋行为。 斯诺是在怎样的心情转变后从向上帝祈祷、祈求原谅,到用期待和愿望来与魔鬼交换力量呢? 安杰从来没有宗教信仰,却在此刻莫名感受到斯诺让心脏都开裂的悲伤。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圣母病发作了,同情这个三番五次折腾他的人。 没一会儿,房间里传来剧烈的轰隆声,伴随着野兽般的嚎叫,墙壁被震裂,连走廊都震得高低起伏。 门上的铃铛乒呤乓啷的晃动起来,铜舌敲击在铜壁上,长得像嘴唇一样的铃铛发出了像是剧痛的惨叫。 安杰注意到,连忙把铃铛摘下来,害怕里面人的打斗把铃铛震掉摔坏。 只是铃铛一直晃动颤抖,安杰好几次都快握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紧闭的房间连灯光都消失,从门口的裂缝中什么都看不到了之后,巨响才渐渐消失,铃铛终于沉寂下来。 安杰蹲坐在走廊上,他紧紧攥着铃铛,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他不知道待会儿推门而出的会是谁,但他觉得,只可能是斯诺。 终于,有人从里面推开门走出来。 果然是斯诺。 他身上鲜血淋漓,连嘴角都有血流出来,但脸上还挂着笑,对安杰说道:“安杰儿,很高兴见到你。快来扶住我,诺亚的手太重,我大概断了三根肋骨。” 安杰连忙上前扶着斯诺,把他的手拉开绕到自己肩膀上,让他把自己当做一根拐杖来支撑身体。 斯诺疼痛的呻吟了一下,“安杰儿,小心一点,我心脏的铁钉崩出了一根,现在快要裂开,好疼。” 莫名的,安杰觉得自己眼泪都快流出来。 第16章 THE016 斯诺看到安杰红红的眼眶,却还笑着问:“你为什么一副快哭了的样子?要知道,是我的心脏在疼,而不是你的。” 安杰扶着他,低下头不回答,只问:“我们现在应该去哪儿?你需要休息。” 斯诺轻笑出声,他好像很高兴,声音十分温柔地说:“往左边走吧,在第七间屋子,那里有一个医生在等着我,这是诶尔森伯父一向的习惯。” 安杰于是扶着斯诺往那儿去,不敢再抬起头让这个人看到自己快落下的眼泪。 医生的医术很高明,没多久,斯诺就沉沉睡过去。 安杰坐在床边看护他,医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过头看到这样的安杰,就说道:“你的眼神像是看着稚子的慈母,多么柔和。” 安杰大囧,尴尬说:“哪儿有的事,您误会了。” 医生笑着说:“你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温柔,你担心他吗?放心吧,虽然我没有赫尔穆特的医术高明,但他的伤对于我来说还是小菜一碟,新钉上的铁钉也是崭新而没有锈迹的。” “赫尔穆特?”安杰想起刚穿越时,见到过的那个少年医生,自称是—— “死神的教子。”医生把他的心里话说出,“赫尔穆特是死神的教子,他的话就是死神的旨意,因为死神,他拥有世界上最高超的医术,尽管年纪小,可任何一个医生都想拜他为师。” “是吗。”安杰眨眨眼,心想这个医术高超的医生却问我要一绺“公主”的头发,“听起来是挺厉害的。” “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重要的人将要死去,你就可以找他。”医生拿着东西往门口走去,“不过他大概会让你付出点代价……再见。” “再见。”安杰对消失在门背后的医生说道。 医生走出门后,太阳升起,安杰又变回小鹿,趴在斯诺的床边守护他。 埃尔森国王却在此刻走进来,安杰立刻清醒,有些紧张地站起来。 “哦,不用紧张,可爱的小鹿。”埃尔森国王用柔和的语气说出让安杰更加紧张的话,“放轻松,我几乎都可以看到你立起来的软毛,不要像只刺猬似的对着我,这会刺伤我柔软的心。我只想看看我的侄子白雪,他现在怎么样了。” 安杰心想,我要叫他知道我的意思。 于是他居然能够张开小鹿嘴巴说话了:“那您就站在那儿看吧。” 他来不及惊讶和高兴,只想着不能让埃尔森国王这个诡谲的人靠近:“他现在很好,躺在被子下面沉睡,你靠近了也看不到什么,还不如就站在那儿。” “好吧。”埃尔森国王停下脚步,向安杰妥协,“你这只忠心的小鹿,可知道自己不过是白雪的猎物?” 看到安杰变了脸色后,他又笑道:“我只是来提醒一下,如果白雪醒了,请告诉他,继续往左边的第十三间屋子,是他今晚的目的地。那间屋子的门把手上系着一个铃铛,夜星升起的时候,就必须有人一直摇动那个铃铛,不然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不会去的,他的伤还没好。”安杰感到愤怒,“你这是想杀了他!” “谁说不是呢?”埃尔森国王笑容甜蜜,“不过比起他,我更讨厌我的三个儿子,要知道,那可是专门来抢我宝座的讨债鬼!” 说着,他转身出门,留安杰独自站在原地发呆。 安杰努力消化埃尔森国王话中的意思,向来迟钝的大脑艰难运转。 ——原来埃尔森是想借斯诺的手杀死他的三个儿子?或许,还要顺便杀死斯诺! 这是怎样可怕的一位父亲! 不,他不配叫做父亲,只能说是一个魔鬼!让一个快要死去的可怜青年去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不能让斯诺按照埃尔森的诡计走下去。 ——我要阻止他。 安杰心里想着,却听到斯诺虚弱的声音响起:“安杰,埃尔森伯父来过了?” 安杰连忙转身,趴到斯诺的床边着急说道:“斯诺,我们走吧,不要再管这里,埃尔森他是个魔鬼,想借你的手杀掉自己的儿子,也顺便杀了你!” “我的小鹿,你能用小鹿的嘴说话,应该是快挣脱你身上的魔法了。” “这不是重点。”安杰十分着急,“我们一起走掉吧,不要再理会这些事情,远离埃尔森这个魔鬼和他可怕的魔窟!” 斯诺没有说话,他用自己永远带着柔情蜜意的眼神看着安杰,好一会儿才开口:“不必担心,安杰儿,我不会轻易死去。但倘若我不解决这里的事情,我心中仇恨的毒液就会毒死我,连医生的铁钉都阻止不了心脏的开裂。” 安杰感到莫名的窒息和痛苦,他想,这是一个可怕的世界,而我什么都不能阻止。 “可是你会死的呀。”安杰喃喃,“今晚,他就要你去往左的第十三个房间,那里或许是他大儿子住的地方,而且那间屋子的门把手上系着一个铃铛,夜星升起的时候,就必须有人一直摇动那个铃铛,不然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你会死吗?” 斯诺艰难坐起身,安杰赶紧伸手帮忙,把松软的枕头垫在他的腰后。 “不必担心。”斯诺重复说出这句话,却无法让安杰信服,只好又道:“让仆人给我一点葡萄酒和蛋糕,我就会恢复力气和健康。” 他看到安杰的大眼睛里有无法隐藏的、同情的眼泪,继续说道:“你是上帝给我的礼物,会带给我幸运,相信我,也相信自己。” 安杰见阻止不了斯诺,只得叫站在门口的仆人拿来葡萄酒和蛋糕,仆人见到会说话的小鹿也并没有惊讶,只管把东西送到斯诺的手上。 就像斯诺的话那样,他吃下葡萄局和蛋糕,脸色就恢复了红润,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可以下床走动、蹦跳。 ——或许我该相信他。 安杰想着。 ——这是格林童话,什么都能发生。 到了夜里,斯诺带着已经变回人形的安杰走向地十三个房间。 那房间有着绚丽的大门,门把手上系着一个铃铛,斯诺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让安杰去摘下,他只是走进去,让仆人燃起炉火,点亮壁灯,和安杰并排坐在壁炉前的两把椅子上。 “多么温暖轻松的时刻。”斯诺感慨着。 安杰却十分担忧:“可是不摇铃铛的话,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不必担心。”斯诺又说这样并不能让人安心的话,“让我睡一会儿,我有点累,待会儿就会醒。” 安杰只好闭上嘴,等斯诺沉沉睡去之后,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斯诺搭上。 安杰打量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和之前的两个房间都不一样。 除了被一张空荡荡的大床和壁炉占据的两面墙,有空隙的地方都从地到顶架起极高的木架,上面摆着一双双密密麻麻的红皮鞋,有短靴,有长靴,有厚底,有薄底,有些镶着钻石和珍珠,有些用羽毛装饰,有些什么都没有,只有上等皮质美丽的光泽。 每一双鞋都无一例外地有着门外汉都看得出的精良工艺,却被厚实的玻璃从头罩到脚,再用细密的铁栅栏围起来,拿手臂一样粗的锁链牢牢锁住。 夜星升起,门外传来脚步声,安杰有些紧张,想要叫斯诺醒来,却又想到他才受了伤,就忍着惊恐,等待来人打开门。 果然有人开门走进来,是个身材纤细的青年,他长手长脚,每走一步都优雅美丽,让人想起精妙的舞步,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香味,让人想起舞会的美酒和佳肴,他穿着华丽,好像真正才从一个舞会上走下来。 “可爱的男孩。不知道你旁边的人,是不是我的未婚妻白雪?” 第17章 THE017 安杰还来得及回答,一直沉睡的斯诺就在此刻醒来,他出声说道:“或许是吧,格雷,难道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如果你和我跳过一百场舞,或许我会认识你。”格雷兴致昂扬地关上门,往斯诺走近,“哦,熟悉的面孔,我大概真的和你跳过一百场舞。” 他露出苦恼的表情,修长的手指点点额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原来是你!白雪小可爱!我还记得那会儿穿着裙子的你,像一朵可怜的百合花一样,温顺地依偎在我的怀抱。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他架起手,仿佛抱着一个什么人,快乐地转了一个圈,“那是多么美丽甜蜜的时光!快乐、烂漫、无忧无虑!如果是你,我愿意娶你。只要我能得到一双红舞鞋……” 安杰这才注意到,格雷的脚上并没有鞋,足弓美妙的双脚赤裸裸地踩在地上,垫脚时绷起青筋。 好在房间里有地毯,壁炉的火焰旺盛,并不会太冷。 “够了,格雷,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斯诺在此刻显露出他的冰冷,“你的红舞鞋早就叫你的父亲锁起来了,连开锁的钥匙都被丢掉,你再也不能参加舞会,再也不能跳舞。” “白雪,不要尝试激怒我!”格雷美丽的脸立刻露出狰狞的愤怒,他像一个咆哮着的魔鬼一样,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用来跳舞的脚,重重地踩在地上,让墙边的木架震下灰尘,“如果不是为了红舞鞋……如果不是为了红舞鞋,你以为我会来娶你!” “我没有这样以为过。”斯诺冷冷道,“你也永远都不会再穿上自己的红舞鞋了。” “你在威胁我吗?”格雷的声音忽然变得又细又柔,却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接着,他又神经质的暴怒起来,怒吼道,“我看到了!你腰带上的两个铃铛!来自我的两个弟弟!在我走进这个房间时,我就知道我也会死!” “可是我并不害怕。”格雷忽然又柔声细语了,他脸上的暴怒褪去,绽开甜蜜笑容,他转起圈来,好似拥抱着一个美丽的女郎,“我只要能一直跳舞就够了。如果不能,还不如直接进到地狱,让魔鬼用红烙铁给我穿上红舞鞋。” “你疯了。”斯诺的声音有着怜悯。 “是啊,我疯了。但你也疯了。我看得到你眼中的地狱,里面充斥着腥臭的血液,其中有一部分就来自于我的两个弟弟,而我马上就会加入。”格雷笑嘻嘻地说道,又继续快乐地跳舞,抱着看不见的女郎,在房间的空地上尽情舞蹈,再也不理会斯诺。 过了好一会儿,格雷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他的笑容消散,用多愁善感地眼神看向斯诺,并走向他,在他面前姿态优美地跪下:“杀了我吧,我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斯诺看了他一眼,于是抽出刀来,却被安杰拦住。 “斯诺,你或许可以不用杀他。”安杰有些紧张,“我的父母曾告诉我,杀人会给自己带来恶孽,会有不好的结果。这个人已经向你屈服了,他不会威胁到你。” 斯诺没有说话,格雷却说道:“谢谢你,可爱的男孩,但是你不需要同情我,同情我这个被剥夺了热爱而痛苦不堪,却连反抗和自杀都不敢的懦夫。我已经向上帝请求宽恕,宽恕我这个自愿堕入地狱的可怜人。” “我曾经对不起你身边站着的这个人,但现在我愿意用我的鲜血来请求他的饶恕。” 安杰看向斯诺,斯诺却死死盯着格雷,一点余光都没有给他。 他只好收回手,明白自己并没有立场阻止斯诺的复仇。 斯诺的短剑在火光中发出锐利寒光,格雷扬起了自己的脖子,于是他把剑插入了那平静的咽喉里。 安杰不忍心看下去,他避开头,听见刀刃撕裂血肉又从中拔出的声音,滚烫的血溅落在他手臂上,沉重的身体倒在地面。 “这是你的天使吗?”他听到格雷在濒死的时候这样说道,“他让你变得温柔,他或许会拯救你。” “铛。” 一个不详的声音响起,安杰连忙回头,看到斯诺的胸口崩落了一根铁钉,恰好打在短剑上又落下去。 漆黑的液体从斯诺的心脏里涌出,源源不断地落在脚下,同格雷的鲜血混合。 斯诺转头看向安杰,笑容却好像在哭泣:“安杰儿,帮我把钉子捡起来,毒液流出来了,但是我的心脏也在裂开。一种陌生的感情让这只可怜的心脏膨胀,我有些恐慌,只有熟悉的钉子才能让我平静。” 安杰几乎是颤抖着点头,他慌忙从血液里捡起铁钉,交给斯诺,心里无限恐惧着却还要一动不动,死死地看着斯诺把铁钉插入胸口,用短剑剑柄敲进去。 ——他的痛苦也让我感到痛苦。 安杰这样想着,看到斯诺终于把钉子钉进去而吐出一口血,就连忙扶他到椅子上坐下。 “安杰儿,去吧门上的铃铛摘下,挂到我的腰带上,那是我复仇成功的战利品。”斯诺好像不觉得痛,一直都在笑,但他的笑容会让任何一个看到的人感到心碎。 “我去给你叫医生。”安杰这样说道,他看着斯诺就算钉上了钉子都还冒着毒液的胸膛,觉得自己心也快碎裂,“你快死了,斯诺。” “先不用管,我不会因此死掉。”斯诺急切说道,“快去吧铃铛摘下来,天亮之后,埃尔森伯父会叫医生过来。” 安杰无可奈何,只好打开门走出去,把铃铛摘下,正在他要回到房间里时,一只手却抓住他的肩膀拦下他,夺走了铃铛。 “埃尔森!”安杰惊叫道。 “嘘……”埃尔森国王把手指竖直在唇边,冲安杰诡秘的笑,“小声点,可爱的小鹿。我闻到了他心脏里仇恨的味道,他一定是受伤了,可不要吵到他。” 安杰只得压低声音道:“别想使什么歪点子,把铃铛给我,这是他的战利品!” “那就由我这个伯父给他吧。”埃尔森国王微笑道,他看到安杰错愕的表情,对自己身后的侍卫说道:“把这个人带下去,让他待在他该待的地方,不要打扰到白雪。” 安杰一慌,想打开门叫斯诺小心,却被人一把捂住嘴捆着手臂拖走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诶尔森拿着铃铛,打开门走了进去。 第18章 THE018 安杰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一串串打在捂着他嘴的侍卫手上。 侍卫因此说道:“你的眼泪好烫,让我十分难受,如果你不乱跑的话,我就把你松开,让你好好走路。” 安杰哽咽着点点头,侍卫便把他松开,但依旧警惕地站在他身旁,让他没有任何可以逃跑的机会。 安杰没法逃跑,只能往前走,而他每走一步,就流出一串眼泪,还伴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侍卫听到了,就问:“这是什么奇怪的声音?” 安杰也不知怎么回事,茫然地开口回答他:“大概是我的心碎了,所以发出声响。”他的心也的确绞痛。 “或许你应该想开点。”侍卫安慰他,“再没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而你还好好活着,国王他并不会要走你的命,那是死神干的事情。” “但是我的朋友快死了。”安杰这样说,让侍卫哑口无言。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走到一个地窖前,侍卫就打开门,让安杰走下去。 “去吧,里面有灯,不用害怕。” 安杰回头看了一眼,知道自己无法逃跑,只能无可奈何地走下去。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地窖里另外的人,一个粗糙的声音问道:“请问来的人是朋友还是敌人?” 安杰没想到会遇到他们,心想王子应该能得救了,心里也有了喜意,便回答:“应该是朋友吧,骑士,我认得你,你也认得我。你是王子的骑士,而我是王子的小鹿。” “没想到你也到了这里。”七个骑士都迎上来,让安杰走到他们之中,“是王子出事了吗?” 就算是暗淡的灯光,也能看到安杰的眼眶红红的,任谁都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他快死了,而诶尔森国王却还不放过他,我没有办法救他,还被关到这里来。” “原来是这样。”瘦长的骑士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用自责,你不过是不谙世事的小鹿,并不能救王子,这是王子和我们大家都能理解的。” “是啊。”矮小的骑士也附和,“放心吧,我们会想办法把地窖打开,从里面冲出去救回王子,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或许我们应该快点。”安杰感到焦心,他急切地说道,“就怕来不及了。” 七个骑士便说:“好吧,反正我们也休息够了,现在就可以去把门撬开。” 说着,七个骑士抽出长剑,走到台阶上,冲着地窖的门叮叮当当的敲打。 外头守着的人听到了,就问: “是谁,是谁? 是谁在敲地窖的门。” 七个骑士回答: “没有谁,没有谁。 我们只是在磨剑而已。” 于是外头的人闭上嘴,不再问,骑士就专心砸门。 安杰忐忑地等在地窖下面,他心脏跳得很快,觉得骑士用剑砸门的声音只要再大一点,就能用声音把他的心击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月亮收起清辉,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地窖的门被打开了,守在外面的人被七个骑士一人一剑斩成八段,死得不能再死。 安杰看到这一切,心里却没有任何波动,他走上台阶的时候,只是想着:斯诺快死了。好像除了这件事,就没什么能打扰他。 直到走出去,安杰才发现太阳真的升了起来,而他并没有变成小鹿。 安杰的眼泪却落下来。 骑士们诧异地问道:“小鹿,你怎么了?我们已经逃出来,可以去营救主人,为什么你反而哭了。” “他施加在我身上的魔法消失了。”安杰说着,想到当时他被斯诺丢下,孤独一人在森林游荡,不得不喝下有着魔法的溪水而变成小鹿……他忽然就明白,这是斯诺的把戏,但他却不怪斯诺,因为斯诺死了,“他死了,所以魔法也随之解除。” 骑士们都愤怒而悲伤起来,但他们没有颓废太久,很快就振作:“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要带走主人!” 说着他们往外跑去,安杰立刻叫道:“等一等,我来给你们指路!我知道该怎么走!” 安杰领着七个骑士穿过长长的走廊,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拦。 但他们跑了很久也没有跑到头,好像有奇怪的魔法在阻拦他们,却又让他们不知疲惫,一天天地不断在走廊上奔跑。 终于,安杰感到了焦虑,心想:如果能快点走出这里,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样想着,大概是曾经身为过拥有魔镜的王后,强烈的愿望唤醒了潜在的力量而打破了这里的诅咒,让他们中能很快地穿过长廊。 但长廊的外的世界却变了。 富丽的宫殿莫名其妙地变得空荡起来,忙碌地跑来跑去的仆人不见了,到达大厅时,华美的椅子上有着厚厚的灰尘,长桌变得破损腐朽,吊顶上也出现了蛛网。 ——到底怎么回事? 安杰惊慌失措地想到,长廊阻拦了他们?到底浪费了他们多少时间? 那斯诺呢? 安杰不敢细想,只是带着骑士们飞快地往前跑,等跑到当时和斯诺分开的地方时,却发现那个房间已经变成废墟,朽烂的红舞鞋从被打裂的栅栏里四处散落,断壁残垣上长着藤蔓与青草,还有娇嫩的花朵绽开。 安杰感到害怕,他僵硬地走过去,见到斯诺躺在里面,一具干枯的尸骨散落斯诺旁边,从尸骨上的衣服来看是诶尔森国王。 他们同归于尽了。 而躺在那里的斯诺好像只是在睡着了一般,样子一点都没变。 他的皮肤始终是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有乌木那样黑。小鸟在他身旁唱着悲歌,猫头鹰和斑鸠也飞来哭泣。 安杰想到格林童话原著里的白雪公主之死,忽然觉得脚步沉重起来。 但他还是走向了斯诺,喃喃道:“你还是死了,但你的王子呢?他在哪儿?谁能拯救你?” 七个骑士看到这样的场景,伏在斯诺旁边哭泣起来,他们的声音粗噶难听,好像钝了的锯子磨在木材上面,却又让人感到心酸。 安杰的心却坚硬起来,他想,这是个可怜的人,我应当为他做些什么。 于是他说:“不要再哭了,我们得做点事情。王子他不能待在这里,杀死他的仇人就躺在他旁边,他一定会觉得十分难受,我们得带他走。” 七个骑士点点头,听从了安杰的话。 其中一个最胖的骑士把斯诺背起来,让他伏在自己宽阔柔软的背上,叫他死了也能感到舒适。 一行人走出荒废的宫殿,往已经变得更加茂盛的森林里走去。 他们在森林里建起木屋,用从荒废的宫殿里找出的水晶给斯诺做了一个水晶棺材,在把斯诺放进去之前,他们解开了他的腰带,让他感到自在,又用梳子梳顺他的长发,用水和酒来清洗他。 等到斯诺躺进棺材里时,他已经比活着的时候更加光彩照人了,水晶的棺材让守着他的人们能从各个角度看到他、怀念他。 安杰每天都期待着能有一个王子走进森林里来,用他的吻唤醒斯诺。 但谁也没有来,七个骑士和安杰在森林里生活了很久,久到对这个森林的每一条路都足够熟悉。 就在日子仿佛要这么一天天重复下去之后,安杰忽然想起了一点事情。 他忽然想起:要去永恒山脉磨一磨小嘴的夜莺还没来唱歌,所以我还能为斯诺做点什么。 于是安杰同七个骑士告别,打开水晶棺,剪断一绺斯诺的长发,往森林外走去。 第19章 THE019 安杰打算拿着斯诺的头发去找到赫尔穆特兑现之前的承诺。 就像赫尔穆特说的那样,给了他斯诺的一绺长发,他就能提供一点帮助。 那他可以救活斯诺吗?他作为死神的教子,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吧。 安杰打定主意,带了水囊、干粮和一点从荒废的宫殿里找出的金币,走出了森林,来到他从前和斯诺一同居住过的宫殿,却见到宫殿里处处挂着黑纱,就连仆人和侍卫都换下一切了金光闪闪的饰品,穿着低调朴实的衣服。 宫殿外坐了一个乞丐,他衣衫褴褛,看起来穷困潦倒,连面前放的粗糙木碗都破了一个缺口。 安杰不敢走近宫殿,就走到乞丐面前给了他倒一点水和一块蛋糕。 “请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到处都挂着黑纱。”安杰这样问道。 “谢谢你,好心人。”乞丐道了谢,吃饱喝足后才继续说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国王快死了。” 安杰大吃一惊,心想他穿来后这位国王就是神龙既不见首也不见尾,怎么就会死了呢? “难道国王已经病入膏肓?” “不。”乞丐打了一个饱嗝,因为吃饱喝足,他的脸色红润起来,“他精力旺盛着哩,不过必须死去。” “这是什么道理?”安杰奇怪地问。 “谁不会死呢?”乞丐用更加奇怪地眼神看向安杰。 安杰一梗,说不出话来。 乞丐这才继续解释道:“因为国王的伴侣和继承人都失去踪迹,死神的教子告诉他,按照他现在的身体,如果他的继承人在七年之后都无法回来,他就会被冗杂的政务搞到精力枯竭而死。” “就算国王他现在还精神,还能娶一个新的妻子生一个新的继承人,但谁能清楚七年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呢?要知道,人总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击倒,年幼的孩子也十分容易夭折。” “这真是一个让人难过的消息。”安杰喃喃,继而又问,“那么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死神的教子呢?我有点事情需要他的帮助。” “好心的陌生人,这可是一个难题。”乞丐挠了挠脏兮兮的头发,有些无奈地说道,“不过你给了我水,又给了我蛋糕,无私地帮助我,不至于让我饿死,那么我就应当给你一点回报。” “你只管往前走,走到城里,在最热闹的杂货铺里有一盏永不熄灭的蓝灯放在最高的橱柜上,那是店主不会卖的,但只要你坚持自己的意见,告诉他‘请把这盏蓝灯卖给我’,他就会妥协,而且只收你一点点不起眼的费用,等你得到蓝灯之后用它点一只烟,就知道该怎么用了。” “谢谢你。”安杰眨眨眼,想起格林童话中关于蓝灯的故事——用蓝灯点烟,能召唤来一个无所不能的小影人,想必这个小影人一定知道死神的教子赫尔穆特在哪儿。 这样想着,他真心实意地说道:“愿上帝祝福你,早日脱离困境。” 乞丐向他点点头,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安杰望了一眼笼罩着黑纱的宫殿,顺着乞丐指引的方向往城里走去。 城里虽然也到处都披着黑纱,但依旧处处繁荣,看来国王七年之后的死讯不过只是给城市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影响,只因生活还是继续下去的。 安杰很快便找到最热闹的杂货铺,里面有着南来北往的人,什么都有人买,也什么都有人往这儿卖,店里的小工忙得脚不沾地,监督的店主拿鞭子啪啪啪的打都不能让他们更快,甚至把自己的帽子都碰掉在地上。 安杰走上前,捡起帽子递给店主,店主带好帽子,对安杰点点头:“谢谢你,好心的年轻人,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呢?或许我可以给你一点引导。” 安杰打量杂货铺,在角落里看到了最高的橱柜——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上去,橱柜上放了一盏巴掌大小,燃烧着奇怪蓝色火焰的灯。 店主顺着安杰的目光看过去,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安杰注意到店主的脸色,心里确定了,就说道:“请把这盏蓝灯卖给我!” “去去去。”店主像驱赶苍蝇一样冲安杰挥手,鞭子扬起来差点打到他的鼻尖,“滚远点,捣蛋鬼,这可是店里的镇店之宝,不是你这样穷酸的人能买得起的!” 安杰有些难堪,但他想起乞丐的话,就继续道:“请把这盏蓝灯卖给我!” 店主竖起眼睛,态度十分坚决,愤怒道:“就算是国王来逼迫我,我都不会屈服!” ——我并不想逼迫你。 安杰十分苦恼,但也只得照着乞丐的吩咐重复:“请把这盏蓝灯卖给我!” 店主干脆闭上嘴招呼起其他客人来了,一丁点目光都不给这个像是来捣蛋的年轻人。 安杰跟在店长身后,冲他重复了七遍:“请把这盏蓝灯卖给我!” 店主才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说道:“你真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执拗的人,要知道,你这样的态度,反而容易激起人的愤怒。但看在你这么喜欢这盏蓝灯的份上,我就卖给你吧,要知道它其实是一盏并不实用的灯,又小又脆弱,火焰还算不上大,对于你这样的年轻人,除了好看还有其他什么用呢?” 安杰早就对蓝灯的奥秘心知肚明,而且他急需找到赫尔穆特的下落,看他能否救活斯诺,就更不可能放弃:“谢谢您的忠告,亲爱的店主,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盏蓝灯,请您卖给我。” “那好吧。”店主的脸上又露出一丝怒气,很快就被他掩盖,“我可以把蓝灯给你,甚至不收你一分钱,但你必须把躺在城东花园里躺椅上睡觉的猫抓给我,不然我把蓝灯送给魔鬼也不会卖给你!” 说着,他转身就走到另外的客人面前热情招揽,不给安杰一点讨饶的机会。 安杰无奈,只能往城东走去。 他很快来到城东的花园,花园的大门是蜿蜒着蔷薇的木架子,只有一个窄窄的缝隙,他必须很小心地才能挤进去。 正是冬天,安杰穿得很厚,但花园里却像春天一样温暖,盛放的花朵在明亮的阳光下散发香气,嗡嗡的蜜蜂四处采蜜,蹁跹的蝴蝶也展露着自己美丽的翅膀。 安杰很快就热出了一身的汗,只能把外套脱掉拿在手上,又顶着满头大汗走了好一阵,才在花园深处看到躺在躺椅上打着呼噜的猫。 猫把自己蜷成一团,窝在软软的躺椅上,打呼噜的声音就像唱歌:“呜噜噜噜噜,呜噜噜噜噜……” “你好?”安杰试探开口,然后打算把猫抓走就交差。 没想到他还没靠近,猫就醒了,立刻发现安杰,机警坐起身戒备问道:“陌生人,你想做什么?” 安杰的计划落空,来不及惊讶这只猫居然会说话,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冒犯你了,只是我实在有个难言之隐……请问你需要一个主人吗?” 猫高傲地回答道:“主人?这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但如果能每天为我梳毛、挠耳朵,还给我提供可口的小鱼和柔软的坐垫,我就能考虑。刚好我在这里呆了太久,有点腻了,想出去看看其他的风景。” “可以。”安杰想了想,点点头,“那个人十分想要得到你,我可以向他提出你要的这些条件。” “好吧,陌生人,那我先答应你,不过你还需要回答得出一个问题,让我知道把我带出这个花园的人是否有智慧,我才能真正跟你走。” “请你问吧。”安杰说道,到这种情况他也不可能拒绝就是了。 “请问,永恒有多久呢?” 猫的声音柔软如幼童,让安杰一阵恍惚。 “在夜莺需要拍翅一百年才能到达的地方,有一座永恒山脉,它有一小时路程高,一小时路程宽,一小时路程深。这只夜莺每隔一百年飞到这里来一次,在这山上磨一磨它的小嘴,等到这整座山完全磨平,那么永恒的第一秒钟才算过去。”安杰回答。 “勉强能取悦我的答案。”猫挑剔又狐疑地说道,“这是你想出来的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就承认你是个有智慧的人。” “不,不是。”安杰说道,他不太喜欢侵占别人的智慧成果,而且他认为猫可能早就看穿了他,“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哦,原来如此。你告诉了我实话,那么是你已经放弃带走我了吗?”猫问道。 安杰笑了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如果这个故事能够取悦你,还请你让我带你走。” 猫点了点头。 安杰把斯诺的故事删删减减地讲了一遍,讲到最后,猫的眼眶都红了。 “这是一个悲伤得让我掉眼泪的故事,所以你没有取悦我。”猫用爪子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但是我愿意被你带走,我想在花园外的世界遇到更多这样的故事。最后,请你告诉我,可怜的王子他真的死了吗?” “没有。”安杰微笑着说道,他眼中有憧憬和希望,让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觉得熠熠发亮,“王子不会死,因为夜莺还未到他床前歌唱。” ——所以斯诺,你的永恒一秒,还尚未过去。 第20章 THE020 安杰把外套穿好,猫就跳进他的怀里,由他把自己带走。 两个新朋友一走出花园,寒风就裹上来,安杰连忙拉好外套,让猫钻进自己的怀里。 安杰很快回到杂货铺,这时,天已经快黑下来,而杂货铺也准备关门了。 店主站在门口抽烟,又细又长的烟雾都升到了屋檐上,他看到安杰就说:“我的猫呢?” 然后上下打量安杰一眼,轻蔑地笑:“你也失败了吧?” 安杰失笑,说:“我当然带回来了,他就藏在我怀里。” 说着,安杰拉开外套,露出一点猫的耳朵给店主看到,又严严实实裹好:“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些小小的请求,我就立刻交给你。” 店主皱着眉头说道:“你还真是贪得无厌,但是看在我非常喜欢这只小猫的份上,我就忍耐着听听你到底有什么说辞。” “我只有一点小小的请求。”安杰隔着衣服揉了揉猫的脑袋,“希望你能一直喜爱这只猫,每天为他梳毛、挠耳朵,还给他提供可口的小鱼和柔软的坐垫,如果你能做到,我就把他送到你怀里。” “谁套上了笼头,谁就得拉车,谁有了第一次让步,就非得让第二次不可。”店主抖抖烟灰,脸色不太好看,“我已经为你让步过一次了,但这第二次,却是因为我真的非常喜爱这只猫。你说的请求,我都答应,我不仅会为他梳毛、挠耳朵,提供可口的小鱼和柔软的坐垫,我还叫他只要想,就能坐到我的头上。” 猫于是从安杰的怀里钻出来,跳进了店主的怀抱。 店主也像安杰一样,连忙用外套把猫罩住,让他能够暖和舒服。 做完这一切,店主才对安杰说道:“跟我来吧,我把蓝灯交给你,而且看在你能让猫心甘情愿地属于我的份上,我再送你一包烟,相信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安杰露出一点惊讶,看来这位店主也是知道蓝灯的秘密的,不过他却拿了蓝灯来换一只猫。 店主看出安杰的疑惑,傲慢地笑起来:“我是蓝灯的主人,当然知道关于蓝灯的一切。但我不屑于使用他,因为靠我的能力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而蓝灯哪儿有一只猫温暖可爱呢?” 安杰心想,这就是个绝世猫奴了,猫算是有了好去处。 这样想着,他便微笑着恭维店主:“的确,若不是我实在没办法,我也想向你一样靠着自己的能力办事哩。” 店主哼笑一声,走到店铺里面最高的橱柜旁,踩到凳子上面拿起蓝灯,装进一个恰恰好的小铁盒,又裹了一层绒布,才交给安杰。 他还从旁边的矮柜中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装了十二支裹得紧实的烟,送给安杰。 安杰接过,真心实意地道了谢,店主就又说道:“天已经晚了,我这边不好留人,只能让你出去住了。看在你帮助我实现了愿望,我给你一点忠告。” “城里有两间旅馆,在一条街上面对面着,其中一家灯烛辉煌,十分热闹,但是你千万不要去这家,去你看起来不太好,连烛光都暗淡的对面那家。” 安杰点点头,说道:“十分感谢,我记住了你的忠告。” 安杰在街道上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两家旅馆。 果然一家灯烛辉煌,十分热闹,一家一个客人都没有,屋门破败,连烛光都暗淡无比。 按照格林童话不听从路人忠告你就会死得很惨的通性,安杰虽然对屋门破败的旅馆略有嫌弃,但还是按照店主的指示直接去了这一家,结果走进去才发现,这家店别说客人,除了靠在柜台上打瞌睡的老板,连一个小工没有。 瞌睡的旅馆老板被安杰走进来的声音吵醒,看到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客人进来,店里又没有其他小工,就连忙亲自上来迎接,热情地询问安杰需要什么。 安杰便说:“给我来一份你们家的招牌菜,我还要住一晚。” 老板便高高兴兴地去了厨房,烤了一只火鸡,又用奶油煎了香肠,还从酒窖里舀了一壶啤酒加热,最后还烤了涂了果酱和蜂蜜的面包。 等到他把所有的食物准备好端上桌的时候,安杰的口水都快流出来。 虽然说以前还住在宫殿里时,吃得更加精致,但安杰那会儿每天都提醒吊胆,睡都睡不好,更别说放下警惕好好享受美食。 而此刻,火鸡和香肠都香喷喷地流着油,配合着热啤酒和烤面包,安杰终于能好好享用一顿了。 等安杰吃饱喝足,要回到房间睡觉时,看到对面灯烛辉煌的那家,忍不住询问旅馆老板:“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呢?你这边的食物这样好吃,为什么所有的客人都到了对面去了?你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旅馆老板露出犹豫的表情,说道:“如果客人你因为好奇想去对面,我也不阻拦你,但是有一点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对面每天都有热闹的舞会和赌局,不把你所有的精力和钱财都掏空就不罢休,只要你进去,就算你不愿意参加,他们也会强迫你参加。而我这儿本来就店小人少,没有一点吸引力,路过的人又都被那边的热闹吸引过去,想走都走不了,我这儿当然就更没什么人了。” 安杰想了想自己口袋里的那一点金币,心有余悸道:“若不是有人给我指点,我一定就会去那家了。其实如果你把店铺装修一下,至少不让门窗太破旧、烛火太暗淡,肯定会有像我这样不太富裕的人来住店。” 老板想了想,便点点头:“谢谢你的忠告,我也应该计划着来改善一下了。要知道我被对面的店打击了信心,长时间都十分疲懒哩。你今天能走进来,就是鼓励了我。” 安杰有些羞涩,其实他心里抱着的只是:格林童话里的善良路人会善良到底,倘若自己能给点帮助,就一定会得到好结果。就没想到老板这么郑重其事,都让他感到羞愧了。 他只好说道:“您客气了,这是我应当做的。您的食物确实好吃,这是事实,并不是我进来了才有的。” 老板对安杰的赞扬道了谢,便送他到二楼的客房休息。 安杰进了房间后,看到一张软床上已经铺好了洁白的床单和绒被,屋角的火炉也被点燃,擦得蹭亮的桌子上放着热水和洗干净的杯子,他一下扑倒在床上,彻底松了一口气。 在格林童话里单独行动的第一天,安杰是有些紧张的。 以前的每一天,他都有斯诺陪伴,就算最初的陪伴有着某种恶意的试探,就算最后的陪伴是斯诺已经沉睡,但他们始终是相伴的,其中唯一的短暂分离就是灾祸降临的那一天,除此之外,他们都形影不离。 安杰想到这里,忽然收紧手脚在床上蜷缩起来,把眼睛也紧闭,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他没有盖被子,只靠着衣服和炉火的温暖坚持,好似梦里有什么美妙的场景,让他不愿意醒来。 直到太阳升起,安杰才被全身的僵痛唤醒,他艰难舒展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他坐起身,想起什么事情,就从口袋里掏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蓝灯,从绒布和铁盒的里头拿出它,又走到桌子旁放好,拿出烟点了上去。 安杰点燃烟吸了三次,吐出三口烟雾,一个拇指大小,浑身漆黑的小人便出现在桌子上。 他冲安杰行了一个礼,恭敬道: “我的主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第21章 THE021 安杰忍住脸上不礼貌的惊讶,绷着脸装作一副“这种情形我已经见惯了”的模样,骄矜而客气道:“请问你知道死神的教子、赫尔穆特现在在哪儿吗?” 幸好他是做过王后的人,不然就得露出“天啦大变活人啦”的蠢样。 就是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唬住这个小影人了。 小影人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新主人的任何态度,他只管把自己伴随着蓝灯而善变的忠诚奉献。 只见小影人轻轻皱了眉,让安杰看到他漆黑一团的脸上的苦恼:“这是个难办的问题,因为赫尔穆特殿下他四处游历,要找到他很难。” “殿下?”安杰破功,露出疑惑。 “是的,他不仅仅是一个名高明的医生,还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王子,即将要继承一个广阔富饶的国家。” 安杰真正惊讶了,他虽然看得出赫尔穆特是个富贵人家教养良好的小少爷,但万万没想到他是个可以继承王位的王子。 一个王子能到处游历,还靠着自己的医术名扬天下,足够让人十分敬佩了。 “真是个让人叹服的人物。”安杰感慨,然后又为难道,“可是我必须找到他,不然我的一个朋友就可能陷入永久的沉睡。” “永久的沉睡?是落入死神的手心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是赫尔穆特殿下也无法挽回。”小影人这样说道。 “不,我那个朋友还尚未落入死神的手心。”安杰耐心地说道,“这是个很难解释的事情,但你只需要知道,我必须找到赫尔穆特殿下就行了。不管有没有可能,也要抓住机会。” 小影人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那我们就马上出发吧,我待会儿会坐在您的肩膀上为您指路。” 安杰高兴起来,下楼吃了早餐,就给了老板一个金币,打算离开。 老板非常诚恳地找了他七十枚银币,听说他要远游,又给他准备了许多方便携带的干粮,还指点他倒城西的集市上去买一头小毛炉。 安杰听从了老板的指点,花了三十枚硬币买了一头小毛驴,就骑着毛驴真正上路了。 这个时候,一个城市和另一个城市之间往往都隔着一个很大的森林,中间鲜少有人家,安杰和小影人不得不经常风餐露宿,不过靠着旅馆老板给的干粮和小影人丰富的经验,他们在野外的时候过得也不算太遭。 这样走了大概十五天的样子,在干粮彻底吃完的时候,安杰和小影人终于到了目的城市。 守着城门的是三个愁眉苦脸的侍卫,他们看到安杰想要进城,就走上来阻拦:“外乡人,我们非得检查一下你是否安全,才能让你进城。” 安杰镇定道:“请检查吧,除了毛驴和我的玩偶小影人,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说这话的时候,坐在安杰箭头的小影人立刻装作成僵硬的玩偶,让侍卫一点都辨别不出来。 侍卫检查了一下,确实没发现什么,就冲安杰道歉:“抱歉,外乡人,欢迎你到我们的城市。检查过路的人是我们的职责,除此之外,确实有点事情烦扰着我们,让我们的态度有些恶劣。”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杰不问一下就不好了,于是他便开口问道:“请问你们有什么烦扰呢?或许我能出点主意。” 侍卫道:“城里有一口井,每天都从里面涌出葡萄酒,可是有一天它干涸了,这是为什么呢?” 安杰一愣,心想这个问题他在格林童话里看过,答案来自于被拔掉了三根金发的魔鬼,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正在他要开口回答时,坐在他肩上的小影人说道:“主人,如果您知道答案,还请您先忍忍不要说,就说‘这个问题我能回答,但要等我回来的时候才能告诉你们’,这对于您之后的旅程有帮助。” 小影人的能力早已让安杰折服,这会儿他便听从道:“这个问题我能回答,但要等我回来的时候才能告诉你们。” 侍卫一听,无可奈何地说道:“那便好吧,城中的智者都无法解决的难题,怎么能指望今天就解决呢?你走吧。” 这样说,却是不相信安杰,不过安杰并不生气,直接进城。 进城之后,他按照小影人的指示,去拜访一位城中首富的家。 首富的家里又宽又阔,仿佛宫殿一般,里面正举办一个盛大的舞会,处处衣香鬓影,灯火辉煌,空气里飘散着美味佳肴的香气。而这个舞会什么人都能参加,就算是没有舞鞋的穷人,也能到宴席上分一杯羹。 原来是首富久病的女儿痊愈了,现在正在大肆庆祝。 于是安杰很顺利地进入的舞会,首富的管家正在热情的招呼客人,看到安杰虽然穿着朴素,但仿佛是见惯了这种场景一般从容镇定,而且面貌清秀、皮肤细嫩,看起来就是个出门游历的富家少爷,便更加的热情的迎上去,恭敬道:“这位客人,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舞会的那头有几位空闲的漂亮小姐,或许您可以邀请她们中的任何一位来跳一支舞,就算您没穿舞鞋也没关系。” “谢谢您,不过我暂时不需要。”安杰客气拒绝,更何况他根本就不会跳舞,“我来只是想问问,为您家中的小姐治病的医生还在吗?我十分需要他的帮助。” “哦,这可真遗憾。”管家说道,“那位尊贵的医生前脚刚走,如果您现在立刻就追上去,往南或许可以找到他。” 安杰一急,连忙道了谢,就抓着帽子挤出人群跑出去,小影人紧紧抓着他的衣领,才不至于被甩掉。 安杰骑着小毛驴,狠心拿鞭子一刻不停地赶。 小毛驴昂昂的叫,四条腿跑得都快没影了,几乎赶上风的速度。 可惜就算是这样,他们直到走到了城南的大门都没看到一个属于赫尔穆特的身影。 到最后,安杰只能十分失望地站在城门口,举目四望,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 “不要失望,我的主人。”小影人安慰他,“这是上帝给的磨难,只要您坚持度过,到最后一定会顺顺利利。” 安杰苦笑道:“就怕我的朋友等不了了。”何况他的心脏被一种莫名的畏惧侵扰,畏惧在他不在的时候,斯诺就被一个经过的王子吻醒,让他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甚至斯诺会真的照着童话故事,像他必然要沉睡的那样,会必然同一个吻醒他的陌生人结婚…… ——斯诺醒了,这是好事,我为什么要畏惧呢? 安杰想要安慰自己,却忽然又觉得为什么离开前不自己吻一吻试试呢? 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窜起,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就赶紧把这个想法驱散。 ——不行,我已经出来了,在没有实现目的之前,再多想再犹豫后悔都是无用的!而倘若斯诺醒了,他必然会有方法来通知我,不至于让我在旅途上奔波。 安杰平静了心神,揉了揉脸,又振作道:“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等明天的太阳升起时,再出发。” 小影人见主人恢复过来,就点点头,不再劝导了。 第22章 THE022 安杰和小影人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在露水刚挂上树梢的时候就出发了。 他们靠着在城中买的食物,在第二个森林里度过了二十九天,在第三十天的时候,他们粮食告罄,还遭遇了一场大雪。 “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坐在山洞里烤火的安杰瑟瑟发抖,外面的大雪如鹅毛般,湿气从地底传上来,让他无论如何都温暖不起来。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我们的食物已经吃完,必须去找一间屋子,找一个人家借宿。” 坐在安杰肩上的小影人犹豫很久,终于道:“我知道森林里有一处地方可以去,但那是强盗的窝点,十分危险。可能主人您还没走近,就会被砍成几段。” “这可怎么办。”安杰喃喃,他感到冷极了,离火焰再近都无济于事,还差点被烧到头发,而且饥饿攥紧了他的胃,让他的胃隐隐作痛。 终于,他无可奈何地下定决心:“小影人,指路吧,这样下去实在不行,我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的。” “那好吧,我的主人。” 于是两人冒着大雪离开山洞,在森林里找到了一处木屋。 安杰发着抖上去敲门,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呀,谁在大雪天里敲强盗家的门?” 安杰回答:“求求您行行好,这里是一个快冻死的路人。” 木门很快被人打开,一个佝偻的老太婆从里面探出脑袋:“哦,我的小可怜,你为什么会待在这样可怕的雪天?而且,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强盗的窝点,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无论如何你都是要死的!” 安杰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冻木了,他牙齿打战,磕磕巴巴地说道:“求求您,帮帮我,我宁愿在温暖中死去,也不愿在大雪中被冻死。” 老太婆见他可怜,只好让他进来烤火。 一进到屋内,安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木屋关得严严实实,细小的缝隙都用麦草堵住,火炉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老太婆还给他端了一小杯热啤酒暖身。 安杰感激接过,喝下热啤酒后他浑身战栗一下,觉得之前被寒冷压缩的热气终于从体内散发出来。 ——或许我能做点什么,不至于坐以待毙。 安杰心里想着,便开口问道:“好心人,好婆婆,您可以告诉我强盗最近有什么烦恼吗?或许我能给点帮助,来换取我的性命。” 老太婆正在缝纫,听到安杰的话便停下动作,摇了摇头:“我的小可怜,你或许可以等他们回来了再问问,要知道我只是帮他们做做饭、缝缝衣服,其他什么都不过问。” 安杰只能失望点头,并道了谢。 果然没多久,强盗们就回来了。 门被打开,七个强盗裹着血腥气鱼贯而入,将木屋塞得满满的,他们手中拿着大刀,刀上燃着血,显然是才处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安杰有些紧张地躲到火炉背后,把小影人藏在自己怀里,幸好强盗进屋就径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注意到他。 强盗们端起自己的酒杯,把里面的热啤酒全部灌进嘴里,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我怎么觉得今天的啤酒少了一点?”强盗头子皱着眉头,向老太婆问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们的都少了一点!”旁边的强盗附和说。 老太婆显然十分惧怕强盗,只敢一五一十地讲出实话:“今天有个快被冻死的人路过,我实在不忍心,就让他进屋烤火,还把你们的啤酒分别倒了一点给他。” 强盗头子立刻暴怒:“你的胆子太大了!难道不怕我杀了你?那个人呢?!我要把他斩成八段!”说着,他拎着刀站起来,在屋中寻找,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躲在火炉背后的安杰。 “哦……多么细嫩的小少爷。”强盗头子血红的眼睛瞪着安杰,咬牙启齿地说道,“或许我应该把你放在火上炙烤,让你成为美味的晚餐。” “吃了他!吃了他!”旁边的强盗欢呼! “哦,天呐,多么可怕的事情!”老太婆不忍心看到被她收留的年轻人惨死,闭上眼睛堵着耳朵,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 ——不知道小影人能不能打败这些人。 ——不,就算他神通广大,可他太小了,怎么能面对这么凶神恶煞的强盗? 安杰打定主意,强忍着恐惧说道:“如果你杀了我,你就会后悔。” 他不等强盗头子回应,又立刻继续道:“我无所不知,如果你有什么烦恼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解决办法。而如果你要把我杀死炙烤,我却不过是一个刚长成的、瘦巴巴的可怜虫,肉质也不够肥嫩,你吃了我也只是一顿普通的餐饭而已。” 强盗头子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安杰很久,仿佛在考虑他所说的话,好一会儿才勉强说道:“那我就相信你这一次。我的确有个困扰了许久的烦恼,如果你能给我答案,我就饶你不死。” “我有一棵结金苹果的树,为什么现在连树叶都不长了?” 安杰正要回答,却感觉到小影人在偷偷拉他的衣领,便把答案咽下,冷静道:“这个问题我能回答,但要等我回来的时候才能告诉你们。” “哈!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强盗头子冷笑,作势要把安杰抓起来,“你不过是个虚名钓誉的家伙,居然敢在我面前戏耍我!” 安杰连忙站起来躲开强盗头子的抓捕,他拎起放在墙边的火钳挡开强盗的刀。 火钳早已经被炭火烧得通红,是很好的防卫工具,让强盗一击不成后不敢轻举妄动。 “你为什么不试着相信我一次呢?我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穷光蛋,就算你打算吃掉我,也只有一顿而已。我既然说了我回来能给你答案,就一定会给你答案,想想你的金苹果树,难道你想叫它永远连叶子也长不出来吗?更何况欺骗你只能激怒你,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强盗头子停下脚步,他犹豫很久,终于放下手中的刀,凶恶道:“那我就信你一次,等雪停了,你就立刻滚出去!而如果你不回来告诉我答案,就算是太阳和月亮的尽头,我都会找到你!” “我当然会回来,我向上帝发誓。”安杰毫无心理负担地冷静道。 强盗头子冷哼一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安杰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待在火炉旁边烤火。 第二天,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安杰被强盗头子赶出门,幸好善良的老太婆偷偷塞给他几个热乎的馅饼,才让他不至于在森林中饿死。 等到馅饼刚好吃完的时候,安杰也十分幸运地走出了森林,来到了第二个城市。 第二个城市的守门人并不严厉,他很顺利的走进了城中,在小影人的指点下来到了一个公爵的宅邸。 这个城市比之前的城市大了一倍,安杰走了快一天才到达公爵的宅邸。 公爵的宅邸完全如同宫殿一般,里面正举行着一个盛大的宴会,任何人都能参加。 安杰在仆人的带领下,穿过一扇又一扇大门,精美的墙纸和金制的壁灯把他眼睛都闪花,忙忙碌碌跑来跑去地仆人捧着各种金子制成的器具,把美味佳肴送到花园中舞会上的金桌子上,而美酒不用他们操心,因为花园中间的喷泉里喷出的水就是浓香的美酒,只需要客人拿着酒杯去接就行。 原来是公爵家久病的小姐痊愈了,正在庆祝哩! 有妙龄的少女看到安杰走进来,快乐地迎上来想要同安杰跳舞。 安杰十分尴尬,说道:“抱歉,我有急事,无法陪您跳舞。” 好心的少女问道:“你有什么急事呢?或许我可以帮帮你。” 安杰想了想,问:“请问您知道为公爵家的小姐治病的那位医生还在吗?我十分需要他的帮助。” “哦,这可真不巧。”少女说道,“他刚才还在这里跳舞,才离开不久,如果你跑快点,或许能在大门口拦住他。” “谢谢您!”安杰连忙转身追出去,差点撞到翩翩起舞的人,他抓着帽子一路道歉一路飞奔,公爵宅邸的仆人见到他这样慌张,就赶紧把一扇扇大门迅速打开,好让这个急得快哭出来的小伙子不被困扰。 安杰终于跑出公爵宅邸的大门,此刻天都黑了,路上根本看不到一个同赫尔穆特相似的人。 他简直要发疯,忍不住大喊:“赫尔穆特!医生!你还在吗?请回答我!” 可是无人应他,只有路人奇怪而诧异的注视和月亮冰冷的照耀。 安杰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停下自己丢脸的大喊大叫,在街上茫然地转悠。 小影人在他耳旁安慰他:“我的主人,事情总爱一波三折,或许第三次,您就能找到他。” “但愿如此吧。”安杰几乎都要喘不上气来,他想起自己当初离开时,斯诺躺在水晶棺材中的模样——如果时间一点点消磨下去,斯诺会不会就这么真正死去? 安杰不敢想,他觉得浑身冷极了,手哆哆嗦嗦地把从斯诺头上剪掉的那绺长发从胸口处的小包里掏出来,凑在唇边轻轻一吻。 ——我还不能放弃。 安杰找回自己的信心。 第23章 THE023 就像是小影人说的那样,第三次的旅程终于顺利起来。 尽管安杰在第三个森林里度过了四十五天,但这次他带足了干粮,吃完时恰好就走出了森林,天气也开始正在转暖。 而且第三个城市更加繁荣,守门的侍卫的衣衫都显得华贵,或许是底蕴十足,这些侍卫们看着十分和善。 安杰走上前,朝其中明显是领头的人恭敬问道:“尊敬的侍卫大人,我能向你们打听一点事情吗?请问城中最近有没有什么喜事发生呢?比如久病的病人在医生高超的医术下好转了。” 侍卫长见安杰虽然衣着普通,但眼神平和、态度恭敬,便好心回答:“的确有一件喜事发生,我们的公主重病了七年,终于在死神的教子手下获得了新生。现在,全城都在舞蹈庆祝哩!” 安杰面露喜色,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请问教子现在走了吗?” “当然还没走,他现在大概正在和公主跳舞呢。” “真的吗?那实在是太好了!”安杰没忍住又重复了一次,他看起来都快蹦起来了,“我有个不情之请,请问您能帮我这个忙吗?” 侍卫长见安杰这样,猜到他大概是找教子有事,按照教子的身份,安杰有什么事情就一目了然了。于是侍卫长非常好心地说道:“说吧,外乡人,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在这位尊贵的教子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稍微阻拦他一会儿,告诉他,曾经同他有过一个协定的人来了,带着他想要的某位公主的头发。” “就这样?”侍卫长睁大眼睛,说道,“这很容易,但是我帮你拦下之后该怎么通知你呢?” 安杰顿时有些苦恼,小影人就偷偷递给他一只短笛,在他耳旁道:“告诉他,吹响这个短笛,你就能听见。” 安杰掩人耳目地小心接过短笛,然后递给了侍卫长:“麻烦您,在拦下教子的时候吹响这个短笛,我立刻就能听到赶过来。”说完,他还掏出了一枚金币递给侍卫长。 侍卫长也没有客气,接下短笛和金币,向安杰再三保证自己能够做到。 安杰便放心地进了城。 如同侍卫长说的那样,因为公主病愈,全城的人们都在狂欢舞蹈,王宫里的美味佳肴流水一样传出来,所有人都能品尝国王酒窖里藏着的美酒。 安杰长得不丑,加上明显的外族人长相,让他多了份神秘气息,路上甚至有胆大的少女向他扔出花朵与手绢,还偷偷来拉一拉他的指尖,想叫他一同跳舞,连小毛驴都被扯了扯耳朵。 尽管安杰有很重的心事,但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他脸上情不自禁地挂着笑,向送他花与手绢的女孩子们道谢,为难而羞涩地拒绝她们的邀约,表示自己不会跳舞。 少女们笑着说,不会跳舞也没关系,会转圈圈就行啦! 于是安杰只能落荒而逃。 要是斯诺在,他一定拉着斯诺一起转! 跑掉的安杰想到这里,忽然想起那会儿还在宫殿时,斯诺穿着裙子搂着他转圈圈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如果斯诺放下一切,一定会觉得自己那会儿的装疯卖傻是黑历史,不知道会怎么后悔,23333。 安杰这样想着,往王宫走去的步伐越来越快,他想立刻就见到赫尔木塔,叫他赶紧去唤醒斯诺! 这座城市实在是广阔,加上人们都在街上庆祝,安杰连小毛驴都不能骑,只能靠着自己的两条腿来跑,一直跑到了夕阳西沉、月亮升起,才看到灯火辉煌的王宫。 亮堂的灯火把夜空都照得透亮,欢乐的鼓乐叫全城的人都能听见,而国王与王后就站在宫殿的高台上翩翩起舞,病愈的公主也拉着一个英俊的少年优雅地旋转。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的跳啊、唱啊,好似来到了天国,却像魔鬼一样宣泄着自己无尽的情感。 安杰看到看台上那个少年,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叫道:“赫尔穆特!赫尔穆特殿下!”他的声音理所当然被周围的嘈杂淹没,一点都传不到赫尔穆特的耳朵里。 “赫尔穆特!赫尔穆特殿下!”安杰甚至朝高台挥手,但旁人却只当他在手舞足蹈的庆祝。 最终,安杰放弃了这些无谓的动作,周围虽然还在欢笑,但他的心情却不受控制地低落下来。 “小影人,我该怎么办?” “亲爱的主人,或许我们应该等等,这一次,我们已经看见了赫尔穆特殿下,上帝不会这么残忍,把这大好的良机从我们手中放走。” “但愿如此吧。”安杰叹息,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高台,就怕一转眼,赫尔穆特就消失了。 他站在角落里,等待着这场舞会的结束,却从晚钟等到清晨,等到太阳的光辉再一次照耀大地,这场舞会才进入了尾声。 安杰觉得自己全身都快僵硬了,眼皮也沉重得不得了,瞌睡虫早就找到了他,他却硬生生地撑着,不愿意睡过去。 但尽管这样,他的神智还是迷糊了,他觉得自己是一直盯着高台的,但事实上,他的眼神早不知落到哪儿去了。 直到一声尖锐的响声把他惊醒,安杰一下子跳起来,僵硬的身体却让他差点跌倒。 “什么声音?”安杰下意识地问道。 “主人,赶快跑起来!侍卫长已经把短笛吹响了!”小影人这样叫道。 安杰一看高台,果然,国王与王后已经坐在宝座上休息了,公主和赫尔穆特早就不见踪迹。 他心慌意乱地起上小毛驴,拿着皮鞭拼命地赶,恨自己居然站着都能迷糊,把这次的良机错过。 幸好舞会已在尾声,大部分人都回家休息了,只是开阔的街道上还有残羹冷炙的垃圾,许多醉倒的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安杰管不了这些,他只想赶快往前跑,跨过这些阻碍物,跨过一切,拦住赫尔穆特! 终于,他跑到了城门,尽职而守诺的侍卫长正在焦急等待,见到安杰飞奔过来,就欣喜叫道:“你终于来了!” 侍卫长旁边那个骑着马的少年循声回过头来,露出微微的惊讶。 安杰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跳下小毛驴,他感觉不到自己正在大滴大滴地涌出眼泪,好像喷泉里的水花打开了阀门,不断往外涌。 “……你是?”饶是赫尔穆特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被安杰这样疯狂却沉默的流泪给吓到了,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眼熟,却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 安杰想到自己现在已是变了个模样,虽然他与原本的王后长得有些相像,但气质却千差万别,更何况他年龄倒退到了刚成年的少年时期,差别就更大。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斯诺的长发扬手递给赫尔穆特。 “赫尔穆特,你曾同我有过约定,你可以给我提供一点帮助,前提是我能为你提供一绺白雪公主的长发。”安杰察觉自己流泪,连声音都哽咽,有些羞窘地擦了擦,勉强平静了语气道:“现在,请您为我实现愿望。” 第24章 THE024 “白雪公主的头发?”赫尔穆特看向安杰手中像乌木一样黑的头发,露出意外而诧异的表情,“我记得,不过……” 他看向安杰,话头一转,道:“你先跟我来吧。” 安杰匆匆向侍卫长道谢,就跟着赫尔穆特回到了城内。 “谢谢。” 安杰从赫尔穆特手中接过暖融融的热牛奶,低头喝了一口,顿时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 赫尔穆特四处游历,很多地方都有他落脚的地方,此刻安杰就在赫尔穆特在城内的一处宅子里。 赫尔穆特热完牛奶,又端来一份甜点,用手巾擦了擦手,靠在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安杰,“你是王后?中了魔法才变成这样?而且……你想救白雪?” 因为曾被埃尔森宫殿里的魔法困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赫尔穆特比起最初见到的样子已经长大了很多,他的身量已经完全是个成年人,清秀的五官变得深刻,眼神幽深极具压迫感,让人觉得会被一眼看穿。 安杰克制不住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低头装作无意识地看了眼手中的牛奶,才抬头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对,他现在陷入沉睡之中,并没有死,你能帮我吗?” “我可以帮你。”赫尔穆特脸上挂着亲切地微笑,手指却在桌面轻轻敲了敲,“但是我希望听到实话,毕竟……只有告诉我真实的情况我才能判断是否能够帮你。” ——真实的情况? ——对,“王后”的确不会救斯诺,而我会。 ——但是,这同斯诺的沉睡没有什么关系,并不会影响什么。 “我想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安杰又喝了一口牛奶,掩饰自己的表情,“他遭遇了诶尔森国王的毒手,陷入沉睡,不知道你能不能让他醒过来?” “但是我不能确定那时与我约定的人是不是你。”赫尔穆特笑着注视安杰,说道,“你变化太大了,怎么能证明那个时候的人是你呢?” “就像人会从婴儿长大,也有人出生就是老迈的老人,水会往低处流,也有水会往山上走。”安杰开始冷静地胡诌,“魔法会让一个小屋变作糖果,也能让一个人永远停留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太多了,我有点变化,也并不奇怪。如果那个时候的人不是我的话,我怎么能准确地知道我们之间的约定呢?白雪公主的头发能让你为我实现一个愿望,不然我也不会来请求你,让一个永远陷入沉睡的人转醒。” 赫尔穆特点头,道:“的确,我曾经的确承诺过一个人,白雪公主的头发来换来我为他实现一个愿望……我的确可以给你一点指引。”他柔声细语,态度温和,说的话却追根究底,“那么,那时的人确实是你吗?” “是。” “之前呢?” 安杰看向赫尔穆特,这个人眼睛里像深渊一般的无尽,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不是。” “我早该知道,为什么当初教父站在了你的脚跟,却并不立刻就收走你的生命。”赫尔穆特露出了终于了解了真相的喜悦,一向温和平静的脸也露出无法掩饰的兴奋,他的语速变快,说出了让安杰不由自主睁大眼睛的话。 “如果这些年我调查和找寻的资料没错,那么你应该是来自现有规则无法掌握的世界,教父虽然想要带走你,但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而且你还十分幸运,你的到来压下了原本的树枝,代替其被折断,但在载体腐朽之前,获得了非自然的、新的载体。” “你是幸运的,我愿意帮你这个幸运儿一点忙,不过必须要说的是,我能做的也只有一点指引,是否能达成,还要看你自己的努力。” 赫尔穆特的话似曾相识,让安杰脑袋里混乱无比,而他口中所谓载体的腐朽,更让安杰半天都回不过神。 好一会儿,安杰才开口说道:“请问,我应该做些什么?” “回到白雪沉睡的地方。你既然确定他没有死,那么他的灵魂也就没有落到教父的手里,去找掌管那个地方所有生灵的看护者,他应该知道白雪灵魂的下落。” “可是我不知道……”安杰的话没说完,就看到赫尔穆特展开了一张地图。 他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道弧线,刚好穿过三座森林和两个城市,他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念什么咒语,过了许久,他才收好地图,略显疲惫地说道:“一个侏儒,你应当见过他,像你这样规则之外的意外,为了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灾难,他应当已经同你会面。” 安杰略一思索,忽然想起他刚刚变成小鹿时,那个被他偷吃了储备粮的侏儒,还在诶尔森国王的花园里冲他叫骂—— “不要以为你现在有人保护就敢出现在我面前!总有一天会有你求我的时候!” ——哈?! 安杰顿时感到整个人生都苦逼了,喃喃:“不会吧……他不是宫廷花匠吗?” 赫尔穆特略有深意道:“他是那个地方所有生灵的看护者,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安杰只觉得人生无光,但也别无他法,便感激道:“非常感谢你,赫尔穆特殿下,我想我应该尽快出发,免得中间再出什么波折。” “走吧。”赫尔穆特温和道,“期待今后还能同你会面,神秘的幸运儿。” 安杰有些窘迫的笑了笑,站起身向赫尔穆特鞠了一躬,在将要走出门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最后再冒昧问一下,请问,原本那根应该被折断的树枝呢?” 赫尔穆特正低头观察手中的长发,听到这话时,就抬起头露出微笑:“当然是还长在树上,不过,大概已经稍微偏移了点位置。” 第25章 THE025 安杰从赫尔穆特落脚的地方走出来,小影人就从他怀中钻出,站到肩膀上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主人,小心一点,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安杰一愣,下意识按了按头顶的帽子,四处看了几眼,又神色自若地牵出小毛驴,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抱歉,我暂时看不清楚。”小影人在他旁边耳语,“我有不好的预感,请务必小心。” 安杰心里了然——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却没有死,这足够任何不安。 而且,他抢了这个人的身体,他帮助的人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凶手——他能够借尸还魂必然是斯诺对王后下了手,至少是让王后身死,但却没想到出现他这个意外而王后居然逃脱了死神的掌心。 或许懂得魔法的人,对于死亡能有一定的应对方式。 想到这里,安杰忽然想起那扇有问必答的魔镜——为什么他明知那扇魔镜不一般,却还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呢? 不……不一定是无意,而是必然。 他最初能够操纵魔镜,是因为王后原本的灵魂留下的一些残余影响,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残余的影响也就渐渐消失了。 真正的王后才是魔镜的主人,王后会魔法,很有可能也找到了新的躯壳。 再回想曾和斯诺经过的一切,他们的踪迹并没有刻意掩藏过,有心的人想查很轻易就能查出来。 ——如果我是真正的王后,会想要做什么呢? ——必然是养精蓄锐等待复仇,说不定一直就在旁边观察。 ——而且国王精力将衰,七年之后必须有人继承,如果……王后能重回王宫,斯诺永远回不去呢? 安杰心里砰砰直跳,他回想自己走来的这一路,心道:回程说不定已经有东西在等着自己了。 他牵着毛驴快步往前走,跑到裁缝店买了一整套新衣服换上,把帽子的边沿剪掉一圈,衣领竖起装作无意地遮住了半张脸,又在打铁铺买了一把铁剑,再准备了足够的干粮,才安心出城。 这样装扮让之前帮过忙的侍卫长都认不出来,他像一般的旅人一样安静地出城,然后换了一条新的道路往回走。 安杰甚至不敢在夜里停留,他调整了自己的作息,只在白天饭点的时候休息,其他的时间就用来赶路,不想有任何遇见陌生人的可能。 但即便是这样,在走了五十几天后进入当初第二个走进的森林的第三天,被小影人从并不安定的睡梦中叫醒的安杰,还是看到了自己的小毛驴被人一箭射死在树下。 “哦,天呐。”一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狂的猎人从森林深处走过来,他手中拿着一把长弓,背上背着箭筒,显然,射死了小毛驴的箭就来自于他,“这只毛驴是你的吗?我还以为我射死了林中的一头野猪,非常抱歉。” 安杰没有说话,他抬头看向面前的猎人——仿佛铁塔一般伫立,遮挡住太阳,投下的阴影仿佛魔鬼。 安杰清楚地看着这个人虽然在说着道歉的话,但嘴边却露出微妙而恶意的笑,十分心口不一。 他忽然抽出铁剑往猎人面前一挥,把猎人惊得无意识地到退一步,然后就地一滚,扑进旁边的草丛里,跳起来就跑。 猎人猝不及防,安杰东方人的身形比起他来说实在是太瘦小了,第一印象就拉低了防备,却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敢对他舞枪动剑,还像小鹿一样灵活,转眼就跑远了。 他愤怒地大叫了一声,像野兽一般嘶吼,然后狰狞这一张脸,吭哧吭哧地追了上去。 安杰觉得身后的人的喘息就像野兽一样可怕,他没可能能直接对上这种人,只能咬紧牙关使劲往前跑。 跑着跑着,他突然想起之前在林中和他有了约定的那一伙强盗,连忙开口道:“小影人,指路,我们去找强盗!” “好的,主人。” * 林中的小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正数着宝石的强盗听到声音,连忙东西收进宝箱中藏在床下,才拿着大刀示意煮饭的婆子回答。 “敲门的人是谁?”苍老的声音问道。 “是我,一个风雪的夜晚求助过你们的人,我了解有关那颗金苹果树的一切。”一个年轻的声音回答。 听到对话的强盗头子一下子站起来,他推开煮饭婆子亲自打开门,说道:“既然你遵守承诺来回答我的问题,那么就进来吧。” 敲门的人穿着十分利落,瘦削的脸藏了一半在衣领里,腰边挂着一把铁剑,像一个习惯于流浪的勇士,他踌躇一下,说道:“谢谢您,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您,有一个了解一点金苹果树的情况的猎人跟在我的后面,他大概是想从你们手头抢走金苹果树,因此跟了我一路。如果您想要安稳的话,最好是去把他杀了,杀他之前不要听他的任何狡辩,因为一个贪心的人总会擅长用花言巧语来掩盖自己。” 强盗头子皱着眉头盯了安杰好一会儿,见到面前人的人一直镇定自若,看不出一点撒谎的迹象,就叫了三个强盗出来,说道:“你们出去看看,如果找到一个猎人,就立刻把他杀掉。” 三个强盗立刻就往门外走去。 “进来吧。”强盗头子说道,“希望你的回答如果能令我满意。” 安杰礼貌地鞠了一躬,跟着强盗头子进了屋。 “你现在能回答了吗?我那棵结金苹果的树,为什么现在连树叶都不长了?” “因为有一只老鼠躲在地底嚼它的根,如果你现在能去把老鼠捉住杀死的话,就能让金苹果树恢复生机。”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不然我就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强盗头子死死盯着安杰。 安杰心中忐忑,不确定格林童话中的答案到底能不能对得上这里,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露馅,便冷静地笑着说:“您尽管叫人去看看,立刻就能知道我说的是否是实话。” 强盗想了一想,于是叫了三个强盗说道:“去看看,如果是真的,就照着他的话去做。” 三个强盗立刻就拿着刀往外走。 此时,屋中就只剩了安杰、强盗头子和坐在角落里踩纺车的煮饭婆子。 安杰虽然看起来镇定,但心里还是有些慌张。 不光是因为强盗的威胁,还是因为他第一次,用尽办法想要一个人死——虽说这个人不死,他就得死,但心情还是无法避免地有些复杂。 ——迈出这一步,我就彻底和过去截然不同了。 安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双手变得粗糙却有力道,关节也变得粗大起来,柔韧的皮肤把坚硬的骨头包裹,血管和青筋十分明显,是一双不算美观的、男人的手。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里还是温热而柔软的,所以还在犹豫、还在……思念。 ——他不能就停在这里! 安杰闭了闭眼睛,手移到腰边的剑柄上,他想:只要这个强盗头子有一瞬间倦怠的眨眼,我就有机会冲上去杀了他。 时间过得很慢,屋中的人都十分沉默,只有纺车被踩得嘎吱作响的声音。 终于,强盗头子疲惫地打了和呵欠,他无意识地单手掩口,微微闭上眼睛。 “砰!” “怎么回事?”强盗头子一个激灵,瞪向忽然站起来的安杰。 安杰默默把剑摁回剑鞘,冷静道:“有人回来了。” 此刻,有人把门从外面打开,正是被派出去的六个强盗。 其中三个身上沾了血,另外三个身上沾了土。 沾了血的强盗说道:“老大,这个家伙说的没错,有个猎人鬼鬼祟祟地在周围窥伺,我们已经把他杀掉了。” 沾了土的强盗接着说道:“老大,确实有只老鼠在啃树根,我们已经把那只老鼠杀掉,把皮剥了回来,说不定还能给你做顶帽子。” 强盗头子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年轻人。 年轻人瘦削的脸上有着让人感觉十分亲切的笑容,眼中似乎永远带着柔情蜜意般璀璨:“您看,我说的没错吧?” 第26章 THE026 “是的,你说的没错。”强盗头子的声音有些粗噶,他似乎不想承认眼前的事实,“你帮助了我,所以我会把你当做朋友,坐下吧,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好好休息一晚再走,我不会再对你造成威胁。” “如果您愿意帮助我的话,就请给我一点水和一些蛋糕吧,要知道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停留,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来拜会您。”安杰客气拒绝,他可不想因为在这里停留一晚,导致可能耽误时间、错过时机的结果。 强盗头子对安杰的不知好歹有些生气,气哼哼道:“好吧,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希望你之后的旅途顺利,不要再遇见今天的情况。” 安杰意识到自己的小把戏大概已被强盗头子看穿,尴尬之余感激道:“谢谢您的忠告,愿上帝祝福您。” 安杰带着强盗给他的水和蛋糕,再次踏上旅程,这一次就顺利了很多,直到他走出森林,都没有再遇到任何危险。 安杰到达了当初来到的第二个城市,和最初看到的不一样,这个城市的氛围变得紧张,来来往往的人都行色匆匆。 “主人,小心点,这里离您最初待的地方不远了,您的敌人可以已经在这里散步了对您不利的消息。”小影人在安杰耳边悄悄说道。 “是的,离开这个城市,再穿过一个森林,我就可以回到最初待的地方。”安杰小声说道,“他既然派了猎人来杀我,就一定还准备了其他的手段。谢谢你的提醒。” “或许我们可以绕过这个城市,远离危险。” “但这样就会浪费太多时间了,我在路上多耽误一刻,就让我的友人落入死神手里的可能多上一分,而且我的食物也已经告罄。”安杰说道,“我们试试看吧,正门的守卫同我们有过约定,也正是该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但愿那个约定能使您化险为夷。” 安杰拉了拉衣领,从后门旁边的小门低调地走进城里,他步伐很快,恨不得立刻就穿过这个城市,可是他还需要补充食物,不然他就得饿死在下一个森林中。 于是安杰找了一个偏僻的面粉店,在里面买做得硬邦邦的干面包。 “请给我拿五个长面包,还要一块屋檐下下面挂着晾干的腌肉。”安杰装作在兜里找钱的样子,头也不抬地对店主说道。 “好吧,你这个狡猾的家伙,要知道那些腌肉可是为我自己准备的,这是不该出售的商品。”店主是个唠叨的老头,他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颤颤巍巍地把腌肉取了一块下来,却一不小心撞上了捧着磨好的面粉走过来的小工。 “嘿!你小心一点!”店主吓得大叫,但也阻挡不了莽撞的小工一下子把面粉倒在了正在掏钱的买主身上。 安杰猝不及防,被人撒了一脸的面粉,眼睛都睁不开。 他还没反应过来,莽撞的小工就惊慌失措的扑上来,拿袖子给他擦脸:“哦,对不起,宽容的客人,请原谅我这个……哦!天啦!这是谁!这不是布告栏上给邻国国王下毒的凶犯吗?!” 安杰一惊,反手打开小工嵌住他的手,拿走柜台上的面包,又抢过店主手中的腌肉,丢下一枚金币就跑。 “快来人呀!杀人犯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安杰骑在小毛驴上拼命打鞭子,小毛驴的四条腿跑得几乎看不见一点影子。 惊慌失措的叫喊让那些嫉恶如仇的人都从家里冲出来,拿着东西往安杰身上砸。 可是安杰跑得太快了,那些砸来的东西只能落空。 一路上,安杰全身身上都是面粉,仿佛过街老鼠一样难堪可怜。 散布他是毒害国王的凶犯的消息的人,必定是王后。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重回王宫,还能掌握通缉和抓捕罪犯的权利。 或许和他一样,王后也有了一个能贴合灵魂的躯壳…… 安杰咬紧牙关,此刻的他更加忧心斯诺,虽然七个骑士的力量足够强大,但当初也不是诶尔森国王关进了地窖吗? 他得赶紧回去,找到那个侏儒,让斯诺苏醒! 安杰一路狂奔,直到来到城市的正门。 城里的侍卫早就得到消息,正在正门守株待兔。 安杰看到侍卫,骑在小毛驴上大喊:“如果你们还想直到为什么你们的葡萄酒井为什么干涸,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侍卫们一片哗然,有人怒火冲天:“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不仅毒害一国之主,还害得我们的葡萄酒井干涸!” 安杰勒紧小毛驴,让它停下脚步,他从小毛驴身上下来——在众人的包围下,他也不得不下来。 安杰站在众人的对立面,冷静道:“葡萄酒井里面的葡萄酒多么甘美,我为什么要害他干涸?除非我是个傻瓜!就像旁领的国主被人下毒,为什么就偏偏是我做的?是因为那幅告示吗?那么那幅告示上出示了什么证据吗?下毒的□□来自于我?还是我这样的人是国王的贴身侍卫?请动动你们的脑筋,一个过路人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让你们的酒井干涸,一个落魄的流浪汉更不可能对一个国家的国王下毒!这一定是某个人的阴谋,却为了掩盖而栽赃在另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安杰的衣服在仓皇的赶路中变得陈旧破损,一脸一头的面粉让他显得更加奇怪可笑,也证实了他的确是个“落魄的流浪汉”,让人不得不对他说的话信上半分。 侍卫们一边忍俊不禁一边目瞪口呆,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会儿,便推举了一个人来同安杰谈判。 “我认得你。”那个被推举出来的人说道,“你曾经来过我们城市,并说你知道为什么葡萄酒井会干涸,还说等你回来之后就能告诉我们答案。” 安杰点点头,承认道:“是我。作为一个习惯于流浪的人,我见识过很多事情,这样的问题我当然能回答。而且想必对于你们来说,邻国国王的危机比起自己城市里的葡萄酒井干涸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因为那根本涉及不到你们的任何利益。” “是的,你说的没错,这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何况你也并没有在我们的城市犯案。”这个侍卫比其他的侍卫更加冷静从容,这样的人也更加冷酷而目标明确,“只要你能让我们的葡萄酒井再次涌出葡萄酒,我们就愿意放你走。” 这句话说完,他后面的侍卫里出现的小部分嫉恶如仇的反对声,但又在旁人劝说下渐渐归于平静了。 安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爽快道:“如果你能遵循自己的承诺,我说的答案就会成为事实。去你们的酒井里找一找,井里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定蹲了一只癞蛤蟆——这种事我见多了——如果你们不把癞蛤蟆杀死,葡萄酒就再也不会流出来。” “希望你说的是事实。” “当然,等你们的人去看了之后,就知道罪魁祸首是那只好动的可恶癞蛤蟆,而不是我这个无辜的路人了。” 侍卫便叫了几个同伴去看看。 在安杰心急如焚的漫长等待后,几个人终于抓着一直癞蛤蟆出现在众人面前,惊喜若狂地说道:“是真的,我的朋友们!是这只癞蛤蟆搞的鬼,葡萄酒已经重新涌出来了,这个人说的是真的!”他们身上弥漫的甜美酒香证实了他们的话,让众人都不得不信服。 侍卫见状,立刻向安杰道歉:“抱歉,可怜的路人,事实证明了你说的话都是对的,我们对自己莽撞的行为感到十分歉意。如果你还要往下走的话,请一定注意之后可能的危险,那个栽赃了你的人,一定不会罢休的。” “谢谢您的忠告。”安杰鞠了一躬,“不过我必须走下去,我有不得不继续的理由。” 第27章 THE027 安杰有惊无险地离开了这个城市,他心事沉沉,进入森林也不顾树枝草根的绊扯,脚步飞快地往前走,连脸被树枝划破都不管。 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狂奔了七、八天,小毛驴都被累得掉毛,安杰才在小影人的呼唤下缓下脚步。 “主人!”小影人又在他耳旁开口。 安杰一想到小影人但凡开口,就要不好的事情发生,心里忍不住有些焦躁:“怎么了?” 果然——“有东西跟着我们。” 安杰把一声厌烦到顶点的叹息咽下,拔出铁剑警惕周围。 “谁?出来!” 好一会儿,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中,一只小小的身影踩着枯枝走出来。 “喵,你怎么变得这么凶了?”软腻如幼童的声音响起。 “猫?” 走过来的可不是被安杰从花园里带出来的小猫? 可是他一叫出来就尴尬了,因为猫根本没告诉他名字,这么一叫就有点……囧。 “笨蛋,我现在有名字了,主人给我取名字叫丘比。”猫走到安杰身边,让他把自己抱起来,“现在我可以用自己的名字和你交换你的名字了吗?” “当然可以。”安杰羞愧无比,他想起刚同猫认识时,他心里焦躁不安,根本没有尽到交朋友时应该做到的礼貌,“我叫安杰,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没关系,那个时候我刚好也没有名字能告诉你。” “那么丘比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呢?”安杰有些疑惑,“你主人会让你来这儿?”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善心泛滥的家伙,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这时候,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高大的身影从林中走出,脸上挂着的是让人记忆犹新的不耐烦和傲慢。 “店主!”安杰惊讶极了,他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卖给他蓝灯的杂货铺店主,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猫。 “还不跟我走。”店主扔给安杰一套衣服,说道,“换上吧,我的商队就要进城了,抓紧时间。” 说着,他用挑剔地目光打量了安杰一通:“你现在的样子实在太显眼,想要这样就混进城的话,实在太天真了。” 安杰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明白店主和丘比是得到了消息来帮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把丘比送回店主的怀里,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现在什么情况了?” “对你来说,情况可能不大好,你这种家伙怎么会成了通缉犯呢?。”店主回答,“城里日夜都有侍卫巡逻,大街小巷贴了你的画像——说起来,你和王后长得真像,有人说你就是靠着这副模样才趁着王后不在骗过国王,并对国王下毒的,所以王后发誓要抓住你削掉你的脸。” 安杰冷笑,说道:“如果真是我下毒,王后能靠着侍卫的日夜巡逻来抓住我吗?如果真是我下毒,我早就逃之夭夭,根本就不可能回来!城里的巡逻只会成为白费!” 说着,他咬牙切齿:“他就是仗着我必然要回来而已,我敢说就是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店主也皱起眉头,说道:“真是复杂的情况,你可要注意了……咳,丘比说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只好帮你这一次,可不要以为我是相信你、为了你好。” 丘比对自己主人的口是心非已经无奈了,小声补充:“我知道你一定想要进城的,你的故事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其实为了安全,我可以绕城过去的,但这实在是太浪费时间,所以我宁愿冒险。”安杰忍不住笑了笑,对丘比眨眨眼,并感激道:“无论如何,谢谢你们英勇的帮助,等到我摆脱现在的困境,我一定会回报你们。”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抓紧时间进城吧。”店主说道,“旅店老板也在等你,进城后我会把你直接送到他那儿,今晚他的小工会去森林里把需要的木柴拉回来,你可以躲到他的车上出城。” 安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奔波一趟,在紧要的关头居然有这么多人来帮助自己。 他忍住眼泪,再一次说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安杰换好衣服,用杂货铺店主提供的材料在脸上做了伪装——他给自己捏了一个大鼻子,又填了一个鱼泡眼,把嘴唇涂白,脸色涂黄,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他混入店主的商队中间,通过了侍卫的检查,很快进入城中。 就像店主说的那样,城中的气氛十分紧张,紧张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大家都不敢在路上逗留过久,因为来来往往的侍卫给人极大的压力和恐惧。 “一定要赶快捉住危害国家的犯人呐。”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安杰赶紧跟着点头,还压低声音附和了几句。 一行人很快来到一条街上,这条街上有两个旅店,一个繁华、一个破旧,只是……安杰盯了半天,觉得这两个旅店的位置好像和记忆中对不上号? 他心里茫然,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还不赶紧把面粉搬进去!” 安杰赶紧抱起一袋面粉走进店铺,却见一个熟面孔皱着眉上前呼喝,还一边拉着他的手臂往前走,好像很着急一样:“还不赶紧!别挡着我的客人了!” 安杰不敢开口,知道走到厨房后面,他才小声道:“老板,怎么回事?” 却见原本该是破旧旅馆老板的人摇身一变,变得腰板挺直、整洁有气质,他假装检视周围,嘴里却小声道:“我的朋友,你有麻烦了,厨房里面的人都被我赶走,里面放了一套衣服,你赶紧去换上。要去森林里搬柴的人已经在后门等你,你准备好了就可以出发。” “老板,谢谢你,等事情结束,我就会回来报答你。”安杰觉得眼眶又热又涨,几乎要流出泪来。 “你已经帮过我了。如果不是你的忠告,我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样子。”老板笑道,“去吧,我的朋友。” 安杰赶紧走进厨房换了一身衣服,用包头巾把头发包好,又拨了前面的长发下来揉乱把脸遮了一半,再按照老板的指示去了后门,和搬柴的小工打了招呼,就一同和他坐在柴车上往城外出发。 柴车又脏又破,根本没法走正门,安杰两人就从小门出去。 小门的侍卫不多,随便检查了一下就放了安杰两人出门。 终于走到森林的入口,搬柴小工把安杰放下,说道:“快走吧,老板的朋友,我要去完成我的任务了,祝你之后的旅程顺利。” “谢谢你,愿上帝祝福你!” 安杰道了谢,钻进一条小道,飞快地跑了。 森林里所有的道路安杰都烂熟于心,此时,他害怕被人撞见,选了一条最偏僻难走的路往目的地跑去。 或许是之前的路途障碍重重,现在就变得一路顺风了。 安杰跑了大半夜,终于回到他最初离开的小木屋。 木屋明显得变得破败,杂草丛生,屋顶的木材也变得腐朽。 安杰的心跳都快停止,他想——难道七个骑士没有抵抗住往后的魔爪? 他不敢想下去,愣愣地走到门前推开门,却见一个人坐在阴影里,听到声音就站起身:“谁?” 安杰一愣,听出是七个骑士中最高的人的声音,连忙说道:“是我,安杰,王子呢?” 骑士也赶紧走过来,一看安杰,呆了:“你可不是安杰!” 安杰想到自己做了伪装,连忙把脸上的东西取下来,说道:“我是安杰,只是做了一点不伤大雅的伪装。” 骑士仔细分辨他的模样,终于确认之后才说道:“你终于回来了!你走了之后没多久,我们就察觉风声不对,把王子带到了森林的更深处躲起来,我们找了一个山洞,还挖了一个地窖,王子就在那里。为了防止你回来找不到人,我们每天都会有一个人在这里等你。” “你找的医生怎么说?王子还有救吗?” “有救。”安杰放下心来,说道,“不过还需要找一个人,一个侏儒,他是这片地方上所有生灵的守护者,只有他才知道王子的情况该怎么解决。” “一个侏儒?”骑士有些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 “我想,我可能知道他在哪儿。”骑士说道,“因为我们躲藏的地方,就是那个侏儒指点告诉我们的。” 第28章 THE028 高个骑士带着安杰往森林深处走。 他们拨开树枝,跨过水沟,然后把悬崖上的藤蔓绑在腰上,找了一条勉强能走的路从悬崖上慢慢往下爬。 他们爬到悬崖下面,绕过水帘,进入了一个洞口,又走过一段长而滑的青苔路,进入了一个藏得很深、却还能被太阳照到的山谷,山谷中间有一汪水潭,水潭上架着小桥,通往谭中石滩上的一个木屋。 安杰没想到七个骑士居然能带着斯诺藏到这么隐蔽的地方,但是一想到是那个侏儒指点的,也就想通了。 安杰跟着高个骑士进到小木屋,坐在屋中的六个骑士一下子站起来,欢呼雀跃地迎接他,叽叽喳喳地问着安杰旅途上的情况,还诉说最近发生的事情。 安杰被骑士们的声音吵得头都大了,连忙说道:“请安静!安静一下!让我见见王子可以吗?” 骑士们闭上嘴,对视一眼,给安杰让开道路。 安杰终于看到被放在最里面的斯诺,他依旧躺在自己的水晶棺里。骑士们给他做了一个木架,以免被地上的湿气侵蚀,头上也装了活动的木板,有太阳的时候就把木板打开,让太阳晒一晒斯诺。 安杰的心情意外地平静,他看着斯诺沉睡的模样,伸手打开水晶棺的盖子,摸了摸斯诺的脸。 明明是不吃不喝的沉睡,这个人却依旧可以保持活人一样的体温和柔软,如果不是和魔鬼做了交易,想来早就干涸枯萎了吧? 安杰有时候会想,斯诺如果没有和魔鬼做交易,现在会怎么样。 被王后折腾来折腾去,像童话故事那样误打误撞地嫁给另一个王子了? 或者说早就死了,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死了就被埋进土里,被蚯蚓蚂蚁吞噬掉腐朽的*。 还是和魔鬼交易好,不仅能报仇,还不会轻易死去。 安杰想到这里,低头在骑士们的惊呼声中,贴在斯诺的唇上吻了吻。 没有任何回应。 安杰站起身,谁也没看,直直往外走,走到门边才说道:“我去找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可能救得了王子。请你们务必保护好他。” 目瞪口呆地骑士们都快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还是高个的骑士开口了:“我替王子感谢您,愿上帝祝福。” 安杰点了点头,走出门去。 他走出木屋,走过水潭上的小桥,穿过湿滑的青苔路,又走出洞口绕出水帘。 阳光彻底笼罩下来,安杰抬头望向天空,被刺眼的阳光刺激出几滴眼泪,又很快伸手抹掉,走进了森林中。 安杰一边走,一边拿着一条枯枝在树干上敲敲打打:“神奇的小矮人,可爱的小矮人,你在哪里?一个可怜的人需要你的帮助,请快快现身。” 没有回应他,他又叫了几遍,说道:“我为我曾经无意中犯下的错误向您道歉,但是如果您就这样放任我在森林里乱走的话,我不保证我会在饥饿地时候,又十分幸运地找到您的储备粮。” 安杰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气急败坏地声音响起:“滚过来吧!可恶的家伙!再往前走,有一块大石头会挡住你的去路,把它稍微挪开点,你会看到一个洞口,那么就钻进来吧!但愿老鼠能咬掉你的耳朵!” 安杰微微一笑,赶紧往前走了几步,找到那块石头搬开,果然看到一个刚好可以容身的洞口通往地下。 安杰小心钻进去,等他站稳到地上时,头顶的大石头就咔哒一下把洞口合拢了,把他吓了一跳。 安杰在昏暗中看到面前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有一扇木门,木门地缝隙里透出隐隐的灯火,他想要走到那边去就必须弯下腰。 安杰弯着腰艰难地穿过小路,在木门上敲了敲,说道:“宽容的好人,请开开门。” 门被人从里暴躁地推开,一下子打在安杰的鼻子上,让他痛叫了一声。 “什么宽容的好人?请叫我尊贵的大人!”面孔熟悉的侏儒气哼哼地说道,“愚蠢的家伙,还不快进来!” 安杰摸了摸鼻子,钻进门中。 门后的空间十分开阔,安杰不仅能站直身体,放开手伸懒腰都可以。 角落里有一口大锅下面架着木柴在熬汤,侏儒站在高凳上,时不时地往里扔一些草药。 “请问……”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跟你可没什么客气的废话。”侏儒不耐烦地打断安杰。 安杰干咳一下,说道:“请问您知道白雪公主吗……额,我是说,原本该是一个王子的公主,他叫做斯诺,最近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沉睡,虽然像个正常人一样还有体温,却怎么都醒不过来,您知道该怎么办吗?” “向魔鬼交易的第一天,他就该预料到今天的下场!”侏儒从高凳上跳下来,给大锅下面添了一把柴,安杰赶紧上前帮忙。 “他的身体曾被魔鬼的力量占据过,这是他的灵魂无法承受的——魔鬼的力量让他的身体永恒,灵魂却渐渐脱离。”侏儒说道,“不过还好魔鬼的力量及时消失,叫他的灵魂还能和身体有一丝牵绊,现在想办法的话还来得及。” “那该怎么办呢?我应该做些什么?”安杰急切地问道,然后就被侏儒一巴掌打在脑袋上。 “蠢货!叫一个人的灵魂回归,这是你这种愚蠢的家伙能办到的么?”侏儒大声叫骂,嘴里又钻出一连串的蠢货、笨蛋、蠢猪……好像要以前没骂的全部骂回来。 安杰乖乖听训,连反驳都不敢,等侏儒骂够了,还从旁边的矮桌上端下一杯水给侏儒润嗓子。 他见侏儒心情好了点,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发问:“请问,我应该做点什么,才能劳驾像您一般伟大的大人来救救斯诺呢?” “算你识相。”侏儒瞪了安杰一眼,说道,“也就只有我这种伟人能救他了。” 安杰干咳一下,就听侏儒继续道:“不过你必须为我工作七年,从每天的晨钟到晚星,一日都不能间断。” “什么?”安杰差点跳起来,但他还是忍住了,“那个时候斯诺早就落入死神的手心了!” “你叫什么!只要我在,死神都会后退一步!” “不……抱歉。”安杰勉强平静下来,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一个巫师,一个掌握了一个国家权力的巫师,他和斯诺有仇,只要找到斯诺,他就会杀掉斯诺。” “这又有什么?我说了,就算是死神,只要在我的地盘都必须听我的。” “不……这不一样。”安杰喃喃。 侏儒却竖起眉毛,质疑道:“难道你不愿意为了拯救那个人做到这一步?仅仅是为我工作七年?” 安杰张口结舌,他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迟疑了,好半天才说道:“我心里的想法是愿意的。但是……”他艰难地想到:想法和现实是不同的,我可以在面对迫在眉睫的危险时,为了救他而毫不迟疑,但是,面对漫长的七年,我却有些胆怯。 安杰沉默,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对不起斯诺,对不起曾经为了斯诺付出的一切,也对不起曾经冒着危险帮助自己的朋友们。 可是这种迟疑也是理所应当的。 火烧眉头的危险和长达七年的漫漫时光终究是不一样的。 被父母阻拦的情侣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在一起,但如果他们顺利地相伴度过几年,说不定不到七年就分开了。 时间的力量太伟大也太可怕,安杰不确定自己付出七年的时光,到底会得到什么。 那个时候的斯诺会怎么样? 他自己会怎么样? “一只夜莺,为了到永恒山脉磨磨小嘴,可以不停扇动翅膀飞一百年。只是让你为我工作七年,这样能换来你在意的人的灵魂回归,你都不愿意吗?”侏儒尖刻地问道。 安杰脑袋里混乱无比,甚至都说不出他和那只夜莺根本不同的话。 他连嘴巴都无力张开,他无法点头,也做不到摇头,他茫然又伤心,茫然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伤心自己居然在这一步犹豫不决。 “如果可以,如果……”安杰舔了舔嘴角,感到自己嘴巴里干得发苦,“如果您能让我见见他的灵魂,让我和他说说话,我再回答您,好吗?” 侏儒观察了安杰很久,终于在安杰惭愧地低下头后,冷哼了一声说道:“好吧好吧,你也就只是一个愚蠢的蠢货而已。” 第29章 THE029 侏儒从桌上拿起一根树枝,在空气中打了一个圈,凭空出现的零星光点不知从何处追过来,又顺着树枝的指向,钻进了安杰的嘴巴。 安杰的嘴里忽然被饱胀的话充满,想张开嘴叽里呱啦吐个干净,却被侏儒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嘴上让他吞回去:“给我闭好!现在转身往后,打开后门,站在地底的水潭旁再开口,不然咒语提前失效,我可不会再帮你。” 安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走到侏儒指的方向——在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后面,果然有一扇小小的门。 安杰打开门钻出去,一汪碧玉一样的水潭出现在他面前。 他走到水潭前盘腿坐下来,松开了捂住嘴的手,侏儒注入的咒语就从嘴巴里钻出来:“碧绿的水潭,神奇水潭, 快把雾升起来, 把飘荡的灵魂显出来, 让他把话说出来。” 安杰唱完,水潭就慢慢悠悠地升起了青绿的烟雾,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的旁边。 是斯诺。 虽然朦胧的雾气让他的面孔变得模糊,但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盈。 他盘腿坐在安杰身旁,眼睛盯着水潭中飘起的雾气,好像两个坐在一起看风景的好朋友,在静默地相伴。 好一会儿,斯诺才转过头看向安杰。 “斯诺?”安杰的声音很小,连喘息都克制,害怕一个不小心把雾气吹散,斯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斯诺笑着向安杰点头,他幽蓝的双眼仿佛夜空,深邃而美丽,似乎充满了深情。 安杰伸手过去轻轻挨他的脸,他就笑眯眯地歪着头,小心蹭了蹭。 明明触手只是空气,这样却好像真的能碰到一样。 “你还好吗?” 斯诺又微笑着点点头,张嘴尝试了半天,才发出风一样缥缈的声音:“你呢?” “我很好。”安杰低下头,盯着水潭不敢看向斯诺,他说,“我只是遇到了一个难题,不知该怎么办。” 安杰说完这句话,就紧张得开不了口,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呢? ——我想救你,但犹豫应不应该为你付出七年的时间。 ——不不不,我的确是想救你,任何危险我都愿意面对。 ——只是……我害怕时间。 七年太久太漫长,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秒针的脚步要走三千一百五十三万六千步,懵懂的婴童能成长到有智慧,耄耋的老人可能已经入坟,用人的目光去看,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空洞和未知。 “我想救你……”安杰终于开口,“但这似乎很难。” “你为什么想救我呢?”斯诺这样问道,他说话很慢,好像很费力气,“并不值得。要知道,从开始到现在,我对你都不大好。” 安杰一愣,说不出话来。 ——是啊,我为什么要救他呢? ——我为什么非要救他呢? ——可是……可是不救的话,斯诺就真的无法再醒来了怎么办? ——他还那样年轻,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地复了仇,摆脱了心脏的铁钉,正该要获得自由的时候。 ——好吧,就算他还有一个仇人在伺机等待着,但是……从小可怜伶仃的人,不应该获得幸福来弥补吗?为什么要在这么年轻的时候陷入死亡的阴影? “生或者死,不过是上帝和死神的博弈,你为什么要来为了我来参一脚呢?”斯诺这样说着,他又重复:“我对你并不好。” ——是啊,为什么呢。 安杰无法回答,他愣愣地盯着水潭,像一尊雕塑一样呆坐着,好一会儿才伸手揉了揉眼睛。 ——是,你对我不大好,可我已经不想在意了。 ——不管是同情的心情出现了变化,还是我就是个圣母,我真的,不想你就这样消失。 ——所以也是因此,我畏惧倘若我付出了七年的时间,却得不到像我想要的回应。 安杰面向水潭,看到一绺乌木一样漆黑的长发慢慢从他肩头滑落,稍微沉重的呼吸就能将这长发击碎,因为这是来自雾气的幻影。 安杰一动不动,任由斯诺空虚的怀抱将他拥住。 他仿佛听到斯诺沉稳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仿佛秒钟不断向前的步伐,又像是在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全部都知道。” 安杰觉得自己太怂了,他知道自己向来都不大聪明,又蠢又呆,以前跟人一起看电影情绪上头了还哗啦啦掉泪,被人说娘唧唧的也是应该。 可是特么的都现在了,他连人都敢杀了,怎么突然就又有种同样的、看电影看得情绪上头的感觉? 他狠狠揉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红,恶声恶气、无厘头地生气了:“你能知道什么?!” 斯诺轻笑,和安杰拉开一点距离,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 安杰眨了眨眼,看向斯诺的脖子——白生生的一截,有什么……? 安杰反应过来,摸向自己的脖子,好一会儿,他的指腹才蹭出不对劲来——他从脖子上拉出了一根黑色的长发。 “怎么回事?!” 安杰目瞪口呆,心想自己已经迟钝到这个地步了?按理来说头发沾到光溜溜的皮肤时,感觉应该很强烈啊? 然后他就看到斯诺撩起自己的头发做了一个剪发的动作,从里面拉起一根搭在了安杰的肩头。 安杰脑袋biu的一下亮起了一盏灯泡,一向不灵光的大脑瞬间就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懂了:“你靠着这根头发一直跟在我旁边?!” 斯诺笑眯眯地点头。 安杰顿时——我靠之! ——也就是说我对月对风对树叶悲春伤秋想念某某人的时候被看在眼里了??? ——被人追得灰头土脸到处跑的时候也在被围观?!!! 安杰尴尬到整个人都要炸了,他手足无措头皮发麻手抽风似的一下一下的抖。 斯诺却很镇定地从安杰手上拉过那根头发丝——安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头发丝在自己和斯诺的手中被崩成一根直线。 他下意识松手,看到头发渐渐消失在斯诺掌心,下一刻,自己被温热的手拉过,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么回事?”安杰真的不知所措了,鼻间全部都是斯诺的气息,让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紧张得要厥过去。 “最后一点魔鬼的力量。”斯诺的声音里带着沉沉笑意,“我想抱抱你。” “……哦。” “安杰儿。” “嗯?”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跑得远远的,如果能到上帝的国度去,那就再好不过。”斯诺贴在安杰的耳边轻声说着,“但是……我的心脏被魔鬼侵染了,我现在非常自私,我想以后……很久以后,直到夜莺到我床畔来为我唱歌的前一刻,我都能在伸手就能够触及的地方看到你……我想,能够弥补以前对你的不好。” 安杰的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快得让人感觉到痛,好像要跳出胸腔。 斯诺的声音却变得缥缈:“安杰儿,我可以自私地请求你吗?” 安杰来不及回答,就跌坐在地上,水潭的雾气消失,斯诺的身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那根黑发也在飘落到地面时,变成散落的灰烬。 第30章 THE030 “安杰你个蠢货,能跑快点吗?锅里的水都要被你烧干了!” “哦天呐!药被你磨得这么粗,难道你还要亲自嚼一遍嚼碎了再用吗?” “我的上帝啊,你如此冥顽不灵,猪教三遍都学会了,但是你还是忘了把油灯的灯芯剪短,不需要的时候光线用不着这么强烈,这是可耻的浪费!” 安杰耳朵都要听出茧子,只好拿出剪刀去剪灯芯:“您昨天可不是说的这个时候。” “你这是在质疑我说的话吗?”侏儒气得大叫,他好像都要从地上跳起来。 “好啦,我错啦,麻烦尊贵的大人一定好好教导我。”安杰已经被侏儒吼习惯了,甚至敢嬉皮笑脸,“您要是吼岔气了怎么办?” “天呐你居然顶嘴!”侏儒拿木棍狠狠往安杰腿上打去。 安杰刚好剪完灯芯,就灵活地躲开,绕着沸腾的大锅一边丢草药搅拌,一边跟侏儒绕圈圈。 长久的打交道让他早就习惯了与总是暴怒的侏儒相处,因为他已经深刻领会到这位尊贵的大人的本质——炸天的傲娇,不撩白不撩。 侏儒迈着两条小短腿,用狂奔的速度都追不上安杰,最终他认清现实,气喘吁吁地扔掉木棍,坐在地上暴躁大叫:“啊啊啊!我受不了了!你立刻给我滚到地上去!到了天亮再回来!我可不想跟一个讨厌鬼同处一室,甚至还进入梦乡!” “事实上,这个事情你在第一年的中旬就对我说过第一次了,此后的每一个月里都至少要说三次直到现在的第七年。”安杰无辜眨眼,看到侏儒变脸,就笑嘻嘻地补充,“好啦,我知道了,一定是大人想加深我的记忆,才无数次重复的。” 侏儒气哼哼,连话都不想说了。 安杰收拾了东西,把侏儒的床铺好,又把早上准备好带过来的餐饭加热,给侏儒端到桌上,才准备往外走:“那我走了?明天给您带苹果和蜂蜜过来,希望今晚您能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滚吧!” 侏儒式的傲娇回应对于安杰来说,就是一缕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的清风,一点都没放进心里。 他心情轻松地开门出去,甚至在关门的时候还对侏儒挥了挥手。 回到地面,已是月上中天,安杰伸了个懒腰,顺着熟悉的道路往家里走。 但是走到一半,他就听到痛楚的呻吟声。 安杰抽出腰间的铁剑,警惕地问道:“谁在那里?” “一个可怜的、狼狈的女孩子。”呻吟声的主人这样回答,“我是走街串巷买丝带的女孩,路过这里时被捕捉野兽的陷阱夹住了脚踝,实在走不了了。” 安杰面无表情,他没有松开手上的铁剑,冷漠道:“哦,那还真是不幸,要知道这路上我已经走惯了,从没见过什么陷阱。” “哦,天呐,难道你认为我是在对你说谎。”说着,声音的主人拨开草丛,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来,她的头发凌乱,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水润的眼睛盯着人时,只让人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在太楚楚可怜了。 “或许是吧。”安杰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女孩忽然面颊一红,有些惊慌失措地低下头,好像有些羞涩:“前一秒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她又抬起头,用温柔爱怜的目光注视安杰,“英俊的勇士,请你伸出援手,救救我。” “森林里有一种蘑菇,上面有斑斓的花纹,看着十分的艳丽,但是最饥饿的动物都不会去尝试这种蘑菇,因为这蘑菇含有剧毒。” 安杰微微一笑,扬起铁剑在女孩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一剑刺穿了她的咽喉,然后面部表情地抽出。 鲜艳的血液喷涌而出,女孩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抽搐了一会儿,一股黑烟就从她身体中冒出,最后变成了一个面目凶恶的大汉。 “老是玩这招,也不嫌烦。”安杰撇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某次他不得不走出森林买盐,回程的途中就遇见一个小孩的求助,不过那个时候有侏儒跟着一起,一巴掌就把小孩打回原形了。 想到这里,安杰又皱起眉头,“啧,那老巫婆居然能找到这里。”他想了想,把大汉的尸体拖到不远处的一个深坑附近推了下去,又丢了枯枝和杂草下去掩埋。 做完这一切他就往家里赶,在快到家的时候,绕着瀑布故意走了一些弯路,才钻进一个灌木丛,从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钻进了瀑布水帘后面的空洞。 安杰回到木屋,骑士们已经吃完晚餐在收拾东西了,桌上留着安杰的那一份。 安杰脱下外套,瘦小的骑士问他:“安杰,出什么事了吗?今天回来得这样晚。” 安杰叼着面包,口齿不清地说道:“确实遭遇了一点事情。”他把经过给骑士们讲了一遍,严肃道,“第七年了,那家伙已经急了,他现在应该在到处找我们的住处,大家都小心点。” 骑士们点点头,说道:“你也是。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另外的住处,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搬走。” 安杰表示赞成,“狡猾的兔子向来就有三个洞,才能避免被猎人捉住。虽然我们不是猎物,但也应该谨慎小心。” 吃完晚餐,安杰走到木屋的后方去看斯诺,斯诺已经被他从水晶棺材里抱了出来,重新搭了一铺软床,换了睡衣裹着绒被,好像在甜蜜的熟睡。 安杰在斯诺的唇上亲了亲,给他翻身按摩了一下,又打了热水,绞了湿润过的棉帕,给斯诺擦身。 虽然魔鬼的力量让斯诺就算沉睡不起都保持着生命,但无论如何,七年的时间他还是消瘦了很多,脸上却有点浮肿,以前深刻俊朗的线条都显得模糊。 安杰忍不住去捏了捏斯诺的脸,笑:“再这样下去,你就没形了。” 斯诺当然不会回答,只有屋外传来的骑士们叮叮当当敲打东西的声音。 安杰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有种安宁的静谧。 他又伸手戳了戳斯诺的脸,低声问道:“第七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惊呼,“水里面有血!” 安杰一愣,掀过被子给斯诺盖上,叫了一个骑士跟自己出去看看,其他人全部进屋守着斯诺。 安杰奔出山洞,脚步灵活地在满是青苔的石头上跳跃,轻快得如同一头小鹿。 他敏捷从水帘下绕出去,果然在水花飞溅的岩石之上,看到了一个摔得头破血流的年轻人。 安杰和骑士走过去小心探查这个人是否有生机,确认了此人还活着后就把他从水里拖起来。 “这个人的身份不是一般人。”骑士拿起年轻人镶嵌着宝石的佩剑给安杰示意,“说不定是哪个国家的王子游历到这里遇到了危险,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的安杰草木皆兵,对除了斯诺、七个骑士以及侏儒外的所有人只抱有警惕和冷漠,他皱着眉头,毫不留情地说道:“拖走,千万不要引起别人对我们这里的注意。” 骑士点点头,和安杰一人抱头、一人拉脚,把这个落难的年轻人架起来丢到了离瀑布较远,但却是森林里可以通往外面的主干道上。 安杰做完这一切,就准备回去,却不知道那个看似落难昏迷的人,在他背后睁开了眼睛。 第31章 THE031 安杰一整晚都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他瞪着眼睛直到天亮,就揉着晕乎乎地脑袋,叼着面包,拿着苹果和蜂蜜去了侏儒的住处。 “安杰,你今天的状态太差了,这是你第三次弄错药草!”侏儒非常严厉地责备安杰,“如果真的把这些错误的药草丢下去,就可能害死患病的病人!” 安杰这次不再嬉皮笑脸,乖乖道歉:“非常抱歉,是我的错。我昨晚没睡好,导致今天过于疲惫了。” 侏儒严肃的时候其实十分有威慑力,他不跳脚反而能镇住安杰,“你在担心什么呢?安杰?你已经坚持了七年,漫长时间都叫你征服,再多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虽然我不想承认,但现在的你已经足够坚韧,是个真正的勇士。” “每天不停重复的挑选药草,叫你的眼睛变得锐利;每天时时刻刻的追打,叫你的脚步变得迅捷;每日一刻不停的搅动勺子,叫你的手臂变得有力;每天重复的工作,叫你的耐心日益增长;救济每钱治病的穷人,也叫你积累了许多发自内心的祝福” “现在的你,已经有足够力量与幸运来面对你曾经畏惧的东西,我虽然时常责罚你,但时间让我想要对你亲近,所以我也常常为你加诸祝福,叫你避免厄运。” “忐忑不安会让人的心变得焦躁而窄小,敏感多疑叫一个人的神经纤细而脆弱。所以不要有太多的畏惧,安杰,要信任自己。” 安杰身体里的热血仿佛全部涌入了心房,又涌入眼睛,他揉了揉脸,微微一笑,认真地对侏儒鞠了一躬,说道:“谢谢您,尊贵的大人,如果不是您的教导和训练,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模样。” 侏儒叹了一口气,拿了一个玻璃瓶给安杰,“去把那口大锅里的药舀出来吧,这么多天熬制,其实就是为了今天。” 安杰的心砰砰跳起来,侏儒难得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协助了我七年的报酬,也应该由你亲自获得。” 安杰的心情一下子高涨起来,他抱住侏儒狠狠地亲了一口,说道:“谢谢您,谢谢您!慷慨而善良的大人!” 侏儒嫌弃地推开安杰,又生气了:“滚开!你这头到处涂口水的猪!拿了东西赶快滚!” 安杰笑嘻嘻的,也不生气,从侏儒手中拿过玻璃瓶,把大锅里的药盛出来把玻璃瓶装得满满的,几乎是蹦跶着往门外跑,跑到门口时他回头对侏儒笑道:“大人,我会回来看你的!” 侏儒只对他挥了挥手,头也不抬,叫他赶快走。 安杰一刻不停地往家里狂奔,他的心脏都要跳出来,多年的夙愿居然就要实现,他兴奋得不能自已。 可是跑到一半,一种莫名的不安攥住了他,他察觉了不对劲。 ——森林太过静谧了。 安杰慢慢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换了一条道往家里走,他绕到森林的主干道上,想去看看昨天被他丢弃的落难青年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或许是心理作用,安杰总觉得现在的森林像个静默的教堂,风不吹、鸟不鸣,往日喧哗的流水也没有一丁点声响,透过繁密枝叶漏下的一线阳光也仿佛僵硬了一般,像是嵌在地上的一块反光玻璃。 安杰一声不吭,踩在地上的脚步也轻巧得毫无声息,沉重的铁剑扯着他的腰带,仿佛要把他的腰压折让他断气,他只好把铁剑握着手上,减轻腰部的负重。 安杰开始流汗,因为他看到昨日丢弃落难之人的地方空无一人,连当时分明看到的血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后终于真正出手了? 安杰不敢想,他一咬牙,正要转身,却被人用坚硬的东西抵在腰后,一个轻佻傲慢的声音响起:“可爱的人,请问……你在找什么呢?” 安杰的冷汗滴下来,他冷静道:“或许您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个轻佻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可怜的、生命垂危的人,却被冷漠的路人丢在路边,这是多么可怜啊……啧啧,现在生命垂危的人,遇见了将他丢弃的人,你说他会怎么办呢?” “如果我真的想要把您丢弃,那我就不会回来找您。”安杰冷静道,“在夜晚遇到来历不明的人,总要有些戒心才好。” “谎言总是甜蜜和好听的,但一个钱都不值。”背后的人冷笑,“你说呢?” “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甜蜜又好听,那只是你的心的问题。”安杰说道,“一句话而已,又不是蛋糕和甜酒,居然让你联想这么多。” 说着,他转过身,假装没看见面前人握在手上的佩剑,若无其事地后退一步,说道:“远方的来客,请问您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或许我可以给您一点帮助。” 拿着嵌有宝石的佩剑的人有一张一看就知道此人十足倨傲的脸,挑起的眉头告知看到他的人本人毫无耐心,请即刻远离,高大而健壮的身材也标志着他有足够的战斗力。 “卢卡斯·默克尔,我的名字。我是来寻觅世界上最美的东西的,要知道,美丽足够让所有人追捧。” 安杰有种不好的预感:“请问您是来这里找什么美丽的东西呢?” “或许你的母亲应该再教导教导你的礼貌,不知道在别人报出名字之后,用自己的名字来交换是基本礼节吗?”卢卡斯嫌弃地说道。 安杰无语:“我叫安……诺。” “安诺?真像个女孩子。”卢卡斯毫不留情地嘲笑,面对安杰无言以对的表情时也十分坦然,“我是来找一个男人的,就像我亲爱的姑母说的那样,他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有乌木那样黑,幽蓝的瞳孔就像星夜一般,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美丽这个词。” 安杰心头一跳,勉强维持了镇定,说道:“那么你一定是走错了地方,这样美丽的人,怎么会在这个偏僻黑暗的森林呢?” “是吗?”卢卡斯微微一笑,“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来找到他。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应当住在华贵的宫殿,用金椅子金盘子金杯子金叉子金刀子金床,裹着舒服安逸的日子。” “但您也知道,他是个男的。”安杰三观都要裂了,面前这个家伙饶舌一样说的话,让他觉得此人似乎打算要娶了他口中最美的人。 “那又怎么样呢?”卢卡斯微笑,“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美丽的事物,都应该属于我。” 安杰捏紧了手中的铁剑,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说的人我也没有见过,或许你的姑母是骗你的。” 卢卡斯打了个呵欠,面露慵懒:“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放弃,要知道……我是、势、在、必、得。” 说完,他懒洋洋地拍了拍安杰的肩膀,转身离开,“再见,可爱的小鹿。” 第32章 THE032 小鹿? 安杰脸色变了,他心脏被抓紧,艰难地等到卢卡斯的身影彻底走远,才钻进一旁的灌木丛,绕进小道里往家里狂奔。 此时,森林里的风终于开始动了,鸟儿和虫也叫起来,斑驳的阳光随着风而晃动,一块又一块地往安杰眼睛上贴,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虽然有太阳,但初春的寒意依旧凛冽,安杰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窖,寒意浸透到血管里,又涌入心脏,让他几乎要哆嗦起来。 安杰在密林中狂奔,树木的枝叶往他脸上招呼,惊动了林中的动物,树上唱歌的斑鸠和鸽子开始唱:“小鹿,小鹿, 跑起来,跑起来! 白雪公主就要死去, 滚烫的鲜血将从他的心脏涌出。” 安杰像一只暴露在猎人目光下的小鹿,惊慌失措地想要往平常躲藏的洞穴里飞奔,他踏过青苔、踩下软泥、扯烂蛛网、折断枯枝,心脏跳得像要崩裂出胸腔,才终于看到熟悉的瀑布。 安杰喘着粗气钻进瀑布后面的山洞,来不及给七个骑士说明情况,就冲进了木屋。 他把斯诺从床上抱起来靠坐在床头,颤抖着掏出放在口袋里装着药水的玻璃瓶,灌入斯诺的嘴中。 但斯诺因为长期的沉睡,嘴巴和喉咙都已经忘记了吞咽,汤药根本没法灌进去。 安杰狠狠心,卡住斯诺的下颌让他不得不张开嘴,又把他的下巴和喉咙拉成一条直线,让喉道通畅,才顺利把药水灌入。 “安杰,怎么了?这是什么?”旁边的骑士问道。 “侏儒给我的药水,可以唤醒王子。”安杰声音都在颤抖,“不过王后那边派了人过来,可能已经发现我们了,等我灌完药,我们就赶紧离开!” 七个骑士顿时惊呆了,他们愣了一下,就开始各司其职收拾东西。 一个骑士收拾他们的木椅子。 一个骑士收拾他们的木盘子。 一个骑士收拾他们的叉子。 一个骑士收拾他们的刀子。 一个骑士收拾他们的面包和果酱。 一个骑士收拾他们的蔬菜和腌肉。 最后一个骑士拆掉了木床,把上面的床单和被子裹好用绳子捆住,方便待会儿背走。 等到木屋变得空荡荡的时候,安杰才把所有药水都灌进了斯诺的嘴里。 可是斯诺没醒。 他一遍遍的叫斯诺的名字。 七个骑士也围在旁边一声声的呼唤。 屋外水潭里的鱼儿开始扑腾,水花也哗啦啦地响起来。 斯诺只是轻轻地动了动睫毛,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此时,有人却裹着初春的寒气,推开了木屋的门,用轻佻的声音打断:“喔,真该叫姑母一起,好看看现在的场景。” 安杰猛然回头,看向了面前人,他几乎要咯血,眼睛瞪得血红如同遇见了天敌的野兽:“你怎么来的?!” “小鹿的痕迹,永远都能被敏锐的猎人发现。”卢卡斯轻笑,他微微鞠躬,“谢谢你的指引,让我找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人。” 卢卡斯的眼睛落在沉睡的斯诺身上,安杰气得浑身发抖,用身体挡住卢卡斯的视线。 “滚出去!”他叫道,“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如果你胆敢有什么出格的想法,我就叫你认识我手中的铁剑!” “还有我们!”七个骑士站出来,挡在安杰的面前。 卢卡斯依旧是漫不经心地笑,他甚至还打了个呵欠:“只有愚蠢的大脑才会立刻想到武力。想想吧,这样美丽的人为什么要待在这个简陋到可怕的地方呢?说吧,要多少钱你们才愿意把他卖给我呢?” “滚吧!你这个满脑子金钱的人,给多少钱我们都不卖!”骑士这样回答。 “那不如……就送给我?”卢卡斯往前走了一步,像是跳舞一样转了一个圈,“这样美丽的人,要是见不到,我就活不下去啦。” 他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又往旁边走了一步,绕过安杰的阻挡,对沉睡的斯诺一个飞吻:“我会待他像最心爱的人一样,珍惜他,爱重他,让他做我这个王子的妻子,就算他……已经死了。” 这一回,骑士不再废话,他们拿着武器向卢卡斯冲过去。 卢卡斯脸色一点都不变,他拿着佩剑轻而易举的格挡,像是在跳一支美妙的剑舞,骑士还一点都占不到他的便宜。 安杰搂着斯诺的手都在颤抖,眼前的景象从某种意义来说算的上美妙——英俊的王子,拿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剑在七个骑士中优雅的周旋,像是一场华丽的战舞——但是,这个场景却是真正的斗争,是王后让他的侄子在向他们宣战。 安杰深吸了一口气,他把斯诺的手臂搭在肩上,打算背着斯诺趁乱往外跑。 卢卡斯正被七个骑士绊住脚,安杰的计划几乎就要实现,却还是被他发现了。 “可爱的小鹿,你打算把我的爱人带走到哪儿去呢?” 卢卡斯在骑士们的包围中气定神闲地说着,见安杰还是想跑,就忽然把佩剑甩出钉在安杰的脚边,抽出了一根鞭子,狠狠打在旁边的骑士身上:“从来没有人敢违背我的意愿!你们也不能!” “挡住我的人, 从现在就变成可悲的矮子吧, 那头的小鹿, 也停下你的脚步!” 安杰顿时僵硬着无法迈出步伐,斯诺也从他石头一样的手臂里滑落。 他听到骑士们的惨叫,穿着铠甲的七个勇士跌坐在地,忽然就变成了手短腿短的侏儒小人,他们哆嗦着从大了一倍都不止的衣服里穿出来,互相打量,忍不住悲苦地哭泣起来。 “你这个可怕的恶魔!”安杰愤怒大喊。 卢卡斯掏了掏耳朵,无所谓道:“或许是吧,为了这句咒语,我可是奉献了毕生的法力,我以后将再也用不了了……真是可怕的代价。”他揉了揉肩膀,好像十分疲惫。他又走到安杰面前,在安杰目龇欲裂的眼神中,将斯诺搂起来。 沉睡的斯诺温驯地躺在卢卡斯的臂弯,他脸颊红润,阖起的双眸也带笑,仿佛是在什么甜美的梦中。 卢卡斯拉起斯诺的头发轻轻嗅了嗅,柔声道:“真是要感谢我的姑妈,让我得到这样珍贵的礼物。” 安杰几乎是绝望的:“他已经死了,请你放过他。” “死了?”卢卡斯微笑,他从怀里掏出一柄精致的匕首,拉开了斯诺胸前的衣裳,在心脏的部位危险的比划,“那就再好不过了……这将会成为我,最美丽的收藏品。” 说着,他的匕首插入了斯诺的胸膛,让心脏里滚烫的血液流出来,沾湿了斯诺洁白的衣裳。 安杰连呼吸都停止,他死死地盯着斯诺不断涌出鲜血的胸膛,仿佛自己的生命力也跟着涌出。 “你想要吗?”卢卡斯站起身,将斯诺随便地放在地上,走到安杰面前。 他脸上依旧是轻佻又慵懒的笑容,好像是在玩什么有趣游戏,他把那柄杀死了斯诺的匕首送进了安杰的胸膛,柔声道:“也送给你,忠诚的小鹿。” 第33章 THE033 夕阳的光芒穿过山谷,明亮的照射到谷底水潭中石滩上的木屋。 木屋屋顶的木材有之间些微的缝隙,阳光就钻过这样的缝隙,斑驳洒落在地上将死的人身上。 空气中传来遥远的山毛榉上斑鸠唱着的缥缈哀歌:“我的小孩戴着红圈子, 它的歌声好苦——,好苦——, 它唱着小鹿快死去, 它的歌声好苦——,好苦——, 咕咕,咕咕,咕咕……” 木屋之中,随手丢在地上的匕首被灼热的鲜血淹没,将死之人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他胸口的血染红到衣领,就像是戴着一个红圈子。 有人从外面走进来,趟过形成了水滩的血,走到这人面前。 “抱歉,我的的安杰,我来晚了。”苍老的声音充满了悲悯,“你的心脏快掉出来了,死神已经站在了你的脚边。” 安杰力气如同海绵中被榨干的水,嘴唇抖动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大人……” “不仅如此,你的心脏还被仇恨的毒液注入,这将会成为令你痛苦的源泉,我必须用铁箍把你的心脏箍紧,不然你就会彻底死去。”侏儒说道,“我的安杰,这样的活着会比死亡痛苦百倍,你愿意吗?” 安杰闭了闭眼,没有正面回答:“……斯诺呢?” 侏儒脸色变了,骂道:“你的感情已经快成为执念!它会使你变成魔鬼!” 安杰抿紧嘴唇不再说话,侏儒无奈,明白了安杰的选择,难得怜爱地摸了摸安杰汗湿的额头。 “暂时放心吧,七个小矮人已经追出去,不管那魔鬼般的人物想做什么,都会受到一定的阻拦。” “既然你做出了选择,那么我就遵照你的意愿。” “在此之前,为了你心脏的负荷,你一定要放下执念,要记住,希望永远都是最美丽的曙光,就算是死神,都无法夺走。” 安杰轻轻点头,他疲惫而艰难的喘息。 侏儒拍了拍手,木屋里忽然出现打铁用的大火炉,铁墩、锤子等工具也出现在旁边,不一会儿,屋里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哐当哐当,敲起来! 呼哄呼哄,烧起来! 铁匠打铁,汗流浃背, 火焰灼烧如地狱!” 这样的歌声唱了七遍之后,铁箍打造完毕,冷却之后就要装进安杰的胸膛。 侏儒先把安杰露出来的心脏推回胸腔,将被匕首割裂开的肉合拢,就把铁箍扎进肉里扣紧。 安杰无声的惨叫,他张开嘴,脑袋后仰,下颌、脖子与胸膛绷紧成一条直线。 铁刃入肉,再刺入心脏,这实在是太疼了,他的眼泪一串串流出来,混入地上的血液,消失不见。 侏儒连声安慰:“安杰,我的安杰。想想海中的珠蚌,要形成珍珠,就必须在柔软的腹内装入砂砾,永恒的时间将给这样的痛苦寄予美好的结果。” 或许是疼痛让安杰找回了所剩无几的力气,他挣扎着痛苦道:“可是大人,我好痛啊,我太痛了,我的胸腔已经裂开了。” “没有,没有,我的安杰,你的胸腔被铁箍牢牢的箍上了,它再也不会裂开。” 灰尘在阳光中打着旋,剧痛之中,安杰像是看到了斯诺,斯诺向来扬起的嘴角拉成无情的直线,眼神也变得无欲无求。 疼痛让安杰出现幻觉,让他以为自己见到了最思念的人。 “你怎么了?”他问道。 这样的斯诺当然不会回答。 侏儒听到了,却以为是在问自己,就回答:“没怎么,很快就结束了。等会儿再喝一碗药,你就能走路啦。” 安杰没有听清,也没有等到斯诺的回应,他茫然地看着在半空飞舞的灰尘,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自己因为濒死而混乱的思维在作祟。 疼痛像是血管里奔涌的血液,一股股涌进心脏,这样的剧痛让他疲惫而清醒,等到侏儒把装在玻璃瓶中的药水喂给他喝下之后,他才有了一点力气,慢慢从地上坐起来。 安杰摸了摸胸口的铁箍,铁箍和肉之间的缝隙里渗出漆黑的粘液,像极了他曾在斯诺的胸膛里见过的、用铁钉阻挡的毒液。 汹涌的疼痛淹没了他,也让他逐渐习惯,他拿起旁边剥开了自己胸膛的匕首,慢慢站起来。 “你或许可以休息一下。”侏儒这样说道,“你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尊敬的大人,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等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出发。”安杰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但他知道,他绝对不会死,就算不吃不喝到永恒,他心中的仇恨都会支撑着他,叫死神都却步。 他脱掉被鲜血染红的衣服,用布条把胸腔一圈圈捆起来绑好,以免铁箍移位,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装了一些金币,把匕首和铁剑擦干净挂在腰带上,准备出发。 “那好吧,愿上帝祝福你,我的安杰。”侏儒早就知道安杰的打算,无可奈何,也不再试图叫他休息好了再出发,只能祝福道,“你从来不肯停下脚步,就算现在也是,上帝会明白你的坚持,叫你得偿所愿。” “谢谢您的祝福。”安杰勾起嘴唇,却无法轻松的笑,“我会回来看您的。再见。” 安杰走出门,水潭的鱼儿在水里蹦跶,他问道:“谁能告诉我,带着白雪的王子和七个小矮人,去了哪里?” 鱼儿这样回答:“顺着水往前走,我有朋友见到了他们!” 安杰向这些热心的小鱼致谢,顺着水流往外走去。 他身上还有伤痛,所以他的步伐变得缓慢,湿滑的青苔也让他差点摔倒。 直到走出瀑布后的山洞,黄昏最后的余晖彻底笼罩住安杰,此刻他体内的药水已经完全融入身体,除了胸口多了一个铁箍,他已经和健康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他的步伐开始加快,像以前那样,小鹿一般敏捷地在森林里奔跑,他带着匕首、铁剑与仇恨,顺着鱼儿以及一切有爱心的动物的指引,追踪仇人的踪迹。 时间如同美丽的黄昏,飞快的消失,夜幕降临的时候安杰也没有停下脚步,风指引着他往一个方向跑去,在一棵榛树的脚下,熟悉的布料让安杰停下脚步。 他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团布料——这是他非常熟悉的,是不久之前才由他为斯诺换上的干净睡衣,现在却被鲜血彻底染红,被人随意的丢在这里。 安杰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他把衣服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斯诺的味道早被鲜血湮灭,消失殆尽。 ——斯诺,我的斯诺,分别永远都在折磨我们。 他痛苦地把衣服扔在地上,狠狠抓住腰间的匕首,榛树上的斑鸠在此刻叫道:“快跑起来, 七个矮人在前面哭泣, 王子已经坐上马车, 白雪的尸体还在水晶棺材中等待。 快走!快走! 一切都来得及, 只管顺水往前跑!” 安杰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往斑鸠指的方向跑去。 他在黑夜中飞奔,任何阻拦都无法让他的脚步慢下,他从漆黑的夜跑到曙光的黎明,直到跑到森林的边缘,他才终于看到坐在地上哀哀哭泣的七个小矮人。 “我的伙伴们,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哭泣,王子呢?”安杰走到七个小矮人的身边。 第一个小矮人抬起了头:“我们的安杰,你终于来了,你还好吗?” 第二个小矮人抹了把脸:“他们走啦,坐马车走啦!” 第三个小矮人抱着膝盖:“他拿鞭子打我们,好疼。” 第四个小矮人哽咽着说:“我们的安杰,你看起来不太好。” 第五个小矮人双眼放空:“他把他扮成女孩,穿上了裙子。” 第六个小矮人躺在地上:“他说他的花园里有无数的死人雕像,他会成为他最喜欢的一个。” 第七个小矮人哭哭啼啼:“但他也说,他要把他当做妻子,举办婚礼。” “我的朋友们,你们的身体变小,也让你们的情况变得奇怪。”安杰皱起了眉头,“回去吧,去找那位伟大的侏儒,他或许可以帮你们。” “其实……我们这样也挺好。”七个小矮人或许是因为身体变小,胆子也变小了,他们怯懦地说道:“不用穿铠甲, 不用拿宝剑, 像一只地精一样贴在地上奔跑, 方便又灵活, 谁都注意不到我们。” “安杰,你走吧,就一个人走吧,顺着森林外面的大道,往南走,直到走到一个城堡,那个家伙就住在那里。我们太累了,等待了七年却只迎来这样的结果,失望让我们失去勇气,现在我们只想坐下来休息。愿上帝祝福你,尽快找回王子。” 黎明的光辉投射在安杰的背后,逆光的影子模糊了他的正脸,叫人根本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有什么神情。 “那么就再见吧。”他用一种格外冷酷地声音说道,他想,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找回他、带走他。 “无论如何,谢谢你们的祝福。”说完,这个逆光的身影转身面向曙光跑远了,把哀声哭泣的小矮人们丢在身后。 森林外的大道上有无数深深的车辙,从翻起的泥土的湿润程度来看,有两道的轨迹是相同而新鲜的。 安杰观察了一阵,顺着这两道车辙的痕迹往南跑去。 他首先到达了一个小镇,小镇上四处都有歌声响起,人们都欢天喜地。 “请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安杰在面包店里买面包,付钱的时候这样问道。 “我们的王子要结婚啦。”面包店的老板笑着说道,“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听说到时候会举办三天三夜的舞会,全国有名的人物都会被邀请参加。虽然这里离王子还远,婚礼还并未开始,但并不妨碍我们高兴地提前庆祝。” “是吗?”安杰微笑,“那你知道你们的王子很快就会死了吗?” 面包店老板一愣,惊讶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从那头的森林来,见证了所有的事情。”安杰接过面包,勾起嘴唇咧开一点实在算不上好看的笑容,“他抢走了别人的爱人,让那个人心怀怨恨,王子的报应就要来了。” “哦,天呐!这算什么事啊!”面包店老板叫道,“我们的王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却见安杰竖起手指,在唇边轻轻一嘘,他清俊却惨白的脸上挂着诡秘的笑,低沉的声音像是耳语:“安静点,别叫出来,如果惊动了那个心怀怨恨的人,你们的王子就不好了。为了你们王子的声誉,也关好嘴巴吧,或许上帝能让他安生地结婚呢?” 面包店老板赶紧捂上嘴,目送着安杰微笑离开。 一时的口舌之快也没让安杰心情好转,他走出面包店后就面无表情,眼神阴翳,整个人仿佛笼罩了一层黑气。 他简单解决掉早餐后就继续踏上旅程。 这一回,安杰连续不断地跑了十五天,一天都没停下脚步,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过,仇恨让疲惫不敢找上他,旺盛的精力却时刻都存在,让他把鞋都跑坏。 最终,他来到七个小矮人口中所说的城堡,一个面色苍白的老女人正从里面走出来往外倒污水。 “可亲的女士,请问这座城堡的主人卢卡斯·默克尔王子在吗?”安杰走过去,微笑着向老女人询问。 “走你的路,你这个叫花子!”老女人沙哑着嗓音不耐烦地说道,她一点都看不起面前的流浪汉,“连我都不想同流浪汉打交道,我们的主人怎么可能见你?!” 安杰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眼睛和嘴角拉下,微笑的脸瞬间就像魔鬼一般可怕。 他一把抓起老女人的衣襟把她摁在墙上,掐紧了她想要尖叫的喉咙,还用膝盖狠狠抵住她的腹部,让她感到疼痛与反胃。 安杰抽出匕首,在老女人的肩头比划,划开她的衣服,又划破她苍老的血肉,他声音还是温柔的,却让人不寒而栗:“我想见他,可以吗?给我一个有利的答案。” 老女人说不出话来,疼痛让她恐惧,她拼命地点头,湿冷的泪水滴在安杰的手背上,让安杰感到一阵阵恶心。 安杰于是丢下老女人,抽出她口袋中的手巾擦了擦手背,又丢到老女人的脸上。 做这样的事情时,他暴露在阳光下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堪称完美。 老女人哆哆嗦嗦地收好手巾站起来,打开城堡的侧门,叫安杰跟上。 侧门上挂了一个少女的脑袋,她长长的金发垂落,随着风一缕一缕地飘动,露出精致的面容,皮肤白净,嘴唇红润,眼睛洒满星辰。 那美丽的脑袋见安杰走进,就开口说道: “老女人, 你可知道, 这是王子的仇人, 要是他知道你背叛了他, 你的心就会被撕碎。” “闭嘴吧,死人!谁会听信你?”老女人唾了一口,随即又谄媚地向安杰微笑:“尊敬的客人,请跟我来吧,王子他在大厅后面的地窖里,那要穿过花园,得走一截路。” 那少女的脑袋又说: “远方的来客, 千万别听信这个女人的话, 赶快离开这里, 不然你会遭遇可怕的事情!” 安杰向少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随着面露得意的老女人走进门中。 他们的身影刚被门内的阴影完全笼罩,门就被从墙壁上伸出来的两只纤细白皙的手给推上关好。 安杰回头看了一眼,那双手仿佛是从谁的身体上砍下来的,却被人装在了墙壁上。 安杰无心关注太多,只看了一眼就继续跟着老女人往前走。 随着脚步的前进,走廊两壁上的壁灯一盏盏亮起,把昏暗的走廊照亮,一直通向外面的花园。 安杰来到了卢卡斯的花园,看到了这个花园拥有着无数青春美貌的少女,她们或站或坐,或动或静,有半蹲着身体嗅着花的芬芳的,有捧着花微笑的,有嬉闹着同旁边的伙伴打闹的,有忧郁垂泪坐在板凳上的。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少女们都如同她们的生命一般,静默地停滞着,是一座座苍白的雕像。 “死了?那就再好不过了……这将会成为我,最美丽的收藏品。” 安杰想起卢卡斯曾说过的话,禁不住冷笑两声,他面无表情地想:这个人比真正的魔鬼还要可怕。 他注意到老女人鬼祟的眼神,无谓地撇了撇嘴,镇定穿过这些已经被变成了雕像的少女,走进这座城堡的大厅。 大厅里到处都摆满了残破的雕像,各种各样的人、动物、花草的僵硬残肢四处丢弃,看来除了花园里的那一部分是卢卡斯精心摆放的珍品,其他的一切都是他弃如敝履的废品。 老女人哆哆嗦嗦地走在前面,在金色绸子的墙壁上投下阴影,像一只踩在墙壁上绣着的绚丽花朵上的巨大苍蝇。 厚绒地毯蔓延向前的尽头有一扇门,老女人敲了敲门,叫道:“法拉啊法拉,开开门,让我这个老女人带这个客人进去见识见识。” 门嘎吱一下打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地怪味从里面钻出,安杰忍住了捂鼻的冲动。 往门走近一点,可以看到里面旋转而下的阶梯,精致的象牙扶手上雕琢着蜷缩了花瓣的玫瑰,昏黄的壁灯打在上面,投下揉皱了的纸一样的阴影。 安杰默默打量,正要走进去,却见老女人表情阴险地站在门旁,一动不动。 她见安杰看到她,连忙咧嘴一笑:“亲爱的客人,你怎么不进去呢?” “你不跟我一起吗?”安杰微笑,“没有你的引荐,王子会愿意同我会面吗?” “你高看我啦,亲爱的客人。”老女人声音沙哑,她干咳了一下,又说,“我不过是一个帮王子熬汤药的人,在王子面前一句话都说不上哩。” “那么你的意思是想我一个人进去喽?”安杰笑眯眯地问道。 老女人理所应当地想要点头,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安杰赶紧走进去,那样她就可以把门关上,趁着王子不在的时候,把这个可恶的流浪汉活活饿死在地窖! 可惜还没等她点头,她就被迎面而来的铁剑贯穿了胸膛,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安杰,而这个俊秀的年轻人脸上依旧挂着可亲的微笑。 老女人的嘴边涌出一股鲜血,她的心脏碎掉了。 安杰缓缓抽出铁剑,灼热的鲜血顺着剑身流出,滴答滴答地迅速在地上淌了一大滩。 他柔声道:“为什么不肯陪我进去呢?要知道,我可是一只担惊受怕的小鹿,任何人站在我无法掌控的背后,都让我感到恐惧。” 老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倒在地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她嘴里呜呜着什么,却被满口的血堵在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杰漠然地砍下老女人的脑袋,叫她死得不能再死。 他又把铁剑在尸体的衣服上的蹭干净,继续挂在腰带上,再拉起老太婆的尸体、拿来一张板凳,把门两边分别拦住,不让可能来的风把门吹拢,才转身进入旋转向下的楼梯。 随着愈往下走,门内的怪味就愈浓烈,不过其中夹杂着干柴燃烧的味道,让人能稍微好受些。 安杰走到底部站定,这个地窖里有一个巨大的瓦缸,瓦缸里有一个巨大的勺子,靛青色的液体在里面翻滚爆裂,柴火焚烧的灰烬飞起又降落。 地上有一张脏兮兮的绒毯,绒毯旁是安杰十分熟悉的水晶棺材,棺材的盖子早被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而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明显来自于水晶棺材,或者说,来自于曾经躺在棺材里的一具尸体,他的气味还残留在空气中。 卢卡斯不在,斯诺也显然不在,那个老女人骗了他。 ——幸好已经杀了她。 安杰面无表情地想,他不愿意深究水晶棺材中的恶臭是怎么回事。 他只愿意想,斯诺还有魔鬼的力量,他能坚持到自己来救他。 安杰不再看那水晶棺材,他转过身,想要回到地面,却见到地上出现奇怪的痕迹,像是什么人倒在地上,被人拖走,脚上的污泥沾在了地上。 安杰的心跳加快——有什么人来过这里,或许…… 他开始顺着那痕迹追踪,一直跑到地面的大厅,又跑到花园中。 花园里的少女们依旧纹丝不动,安杰焦急地看了一圈,忽然看到某处的泥土比周围的更加润泽,似乎才在不久之前被人翻起过,他连忙跑过去,用铁剑把泥土一点点挖开。 也不知挖了多久,安杰终于从里面挖出了两口棺材,他满头大汗地把棺材从里面拖出来摆在地上,将盖子一个个打开。 可是里面的人都不是斯诺。 安杰对这个结果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放弃希望,强迫自己来试一试。 事实他心里失望,却还是检查了一下棺材中的人,两具棺材中的人一生一死,死的那个人长得非常熟悉,好像是……赫尔穆特?!! 安杰真正惊呆了。 这口棺材中的死人可不是赫尔穆特吗? 他明显比七年前看起来更加成熟,五官也更加英俊深刻,但惨白的脸和停止的呼吸都告诉安杰,这个人死了! 死神的教子居然都会死?!难道属于死神教子的故事已经发展到同死神翻脸,然后被死神害死的进度? 正在安杰震惊的时候,旁边的棺材里传来一阵呛咳声,一个健壮的男子从艰难地里面坐起来,他脸色惨白,看起来不太舒服,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毕竟是活生生地被人埋进了地下。 “我的上帝,真是倒霉,居然被卢卡斯那个可恶的家伙下了黑手。”男子缓慢活动自己的关节,艰难地从棺材里站出来,他眉目间有些忧郁,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接着他看向安杰,向安杰行了一个礼,友好微笑:“你好,可亲的陌生人,谢谢你救了我。” “不,不用谢。”安杰也微笑回应,他指了指旁边的赫尔穆特,“请问……” “哦?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不用担心,他几百年都重复着从婴儿到老人的枯燥过程,这一回,不过是加快了死亡速度重新去见他的教父罢了。”男子无所谓地说道,“不必担心,他毕竟是死神的教子,还是个善于瞒天过海的骗子,说不定百年之后你又能看到他,如果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呃,好吧。”安杰心里惊讶极了,但他的重点毕竟不在这里,于是脸上还是维持着平静,继续问道:“请问你知道卢卡斯和水晶棺材中的人去哪儿了呢?” “你说的是那位美丽的公主吗?”男子嫌弃地撇了撇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让他作呕的事情,说道,“卢卡斯复活了那位满是尸臭的公主,恐怕现在已经带到他真正的王宫去结婚了。” 安杰捏紧了拳头,一下子站起来,把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安杰勉强笑道,嘴角却扭曲得可怕,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还想极力维持友好,“谢谢你的回答,可以问一下要去卢卡斯的王宫的话,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呢?我非常想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可爱的小伙子,可是你的模样像是要去捣乱。”男子轻笑,在看到安杰彻底变脸之后连忙解释,“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不要生气,我也想捉弄卢卡斯那个黑心的家伙。你只需往南走,穿过一个叫做喀嚓的小镇,再穿过一个森林,就能达到卢卡斯的城市,他的王宫就在那里。” “谢谢你。”安杰沉闷地说道,他的心脏坠坠的疼,好像铁箍的重量变重,让心脏快要无法负荷,他向男子道别,离开了这个让人作呕的可怕花园,往门外走去。 安杰依旧从侧门离开,在打开侧门时,挂在门上的少女脑袋又开口了:“狼狈的陌生人, 我劝你不要同王子作对, 要知道, 那是个比魔鬼还可怕一百倍的人物。” “如果我杀了他,你们会得救吗?”安杰顿住脚步,头也不抬地问道。 “花园里的那些人或许还可以,但我是不能了。”少女的脑袋这样回答,她声音温柔清亮,却说着可怕的话,“我的头和手被留在这里看门,身体和腿脚已经不知道被弄到哪儿去了。因为王子他认为我的身体和腿脚不够完美,无法达到他的珍品的标准。” “那真是太遗憾了。”安杰以前那些多余的柔软心思早被无数的磨难消磨殆尽,此刻的同情也只是因为某种意义上的同仇敌忾。所以他听到这样的话,只有不太真诚的回应,和漠然抬头看了少女的脑袋一眼。 低垂的少女脑袋恰好向他微笑,弯起的双眼如同月牙:“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再见了。” “再见。” 安杰向少女的脑袋告别,离开了卢卡斯的城堡。 路途一路向南,天气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转暖,等安杰路过喀嚓镇、穿过森林,来到了卢卡斯的城市时,已经可以只穿一件衣服了。 他的铁剑在路途上变得斑驳而脆弱,最终被他丢弃,只留下用布条包裹好、便于隐藏的匕首。 安杰走到城门,有人在那里招工。 “洗碗工,洗碗工, 来个勤快的洗碗工! 王宫厨房的杯盘已堆上屋顶, 婚礼的宴会即将开始, 混乱需要被整理。” 安杰一听,连忙上去问道:“请问我可以去吗?” 招工的人看向安杰,嫌弃的说:“啧,远来的流浪汉,应该叫上帝可怜可怜你。如果你诚心要来,就去那边的河里洗个澡,明天在这里来找我,像你这样连城门都进不了,我怎么把你带进王宫?” 一路奔波未曾停歇,连觉都舍不得睡的安杰当然脏得不行,他连忙笑着道谢:“非常感谢您的善心!要知道,像我这样的流浪汉,正需要这份工作来维持生计。” 说完,安杰来到城外的河边简单清理了一下,然后进入城门买了一套新衣服,找了个澡堂,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洗了一遍。 连日的辛苦,让安杰露出来的皮肤从白皙变成了麦色,他看起来瘦得脱形,其实柔韧的肌肉是紧而密实地贴在他的骨头上,每一处都充满力量。 安杰小心保护胸口,不让水沾到自己的铁箍,洗完之后他就用新的布条绕在胸膛上把铁箍缠起来,换了干练朴素的衣服。 已经长到肩膀的头发他也不管,随便用布条扎起,拨了一缕刘海挡住脸,走出澡堂付钱离开。 这座城市因为王子即将到来的婚礼显得热闹非凡,四处都挂上了红绸。 安杰来到酒馆,打算好好的吃一顿再打探点消息,跑腿的小工上菜时他就温和地问:“请问这里为什么这样欢天喜地呢?不过是王子要结婚罢了。” “尊贵的客人,明显可见您是个外来人。”小工说道,“您不知道,王子娶的是他姑妈的继女,另一个国家唯一的公主,那个国家国王的生命已经快走到了尽头,这次的婚姻,不仅让王子有了妻子,还能在王子变成国王之后,让我们的国家扩大版图哩!” 安杰微微一笑,说道:“听起来的确是太好了,时机巧合到像是谋划了极久的野心。” “嗨,您说的是什么话。”小工有点生气,“这可是我们国家的大事,任何人都应该高兴。” 安杰咧开嘴,连眼睛都弯起,让自己的笑看起来十分真诚:“我当然高兴……我为了见到那位绝世的公主,付出了太多的努力了。” “哈哈,原来您也爱慕着那位公主。”小工对安杰的出言不逊有了理解,笑着说,“那您来晚了,她将同我们的王子结婚,不知会破碎多少人的心肠。” “那是当然。”安杰微笑,看起来有种若有若无的甜蜜,“他总是惹人喜爱的。” 小工忙得脚不沾地,和安杰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安杰安静地吃完东西,离开热闹的酒馆,往城中的王宫走去。 正是太阳一半在山尖,一半在地下的黄昏,只见王宫的某扇窗户下站了许多年轻的男子,所有人都痴迷地望着那扇窗户。 “这里发生了什么?”安杰拉着一个路过的人问道。 “还不是王子的未婚妻,她每天都会打开窗户无趣地张望,让迷恋她的青年放下一切日日等待,多么可怕的事情!”路人匆匆走过,不愿再多说关于那扇窗户的事情。 安杰茫然,却听到人群小声的欢呼喧闹起来。 太阳彻底落下,那扇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 开窗的人慵懒地靠在窗户上,他是惊人的美丽的:皮肤白皙如雪,嘴唇红润如血,长发黑如乌木,幽蓝的眼仿若星夜、又像无尽的大海。 这个人也是不伦不类的:他的身材尽管修长而消瘦,却还是比一般的女孩更高大强壮,面部的线条也更加粗糙而硬朗,穿着虽然做工精美、但十分不合适的长裙,大刺刺暴露出的锁骨凹陷得狰狞,让他显得不男不女。 可是这个人偏偏有种奇怪的吸引力,他仿佛很冷漠强大,但浑身上下又带着一触即碎的脆弱,美丽的眼中毫无感情,鲜红的嘴唇抿紧没有任何弧度,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叫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想让他笑一笑,把美丽的眼睛注入感情。 安杰的眼睛红了,窗边的人分明就是斯诺。 在他眼中,只看到斯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整个人消瘦得如同一具骨架,脆弱又苍白。 斯诺漠然的眼神似乎一点都没注意窗下有许多人抬头看他,他在窗户上靠了一会儿,开口用沙哑的声音唱道:“小鹿,小鹿, 我的小鹿, 我每夜都梦见你, 可是从来不见你。” 安杰的心情不可抑制的激荡起来,他想要冲动,想要冲到斯诺面前大喊。 ——看看我呀!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但理智又阻止了他,让他隔得远远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默地注视着斯诺,心里被甜蜜与痛苦的交织所侵蚀。 斯诺唱完,就关上窗户离开了。 第34章 THE034 安杰一大早就到城门口,去找昨天招洗碗工的人。 招工的人来得更早,一见安杰过来,就急匆匆地抓着安杰的肩膀往城里跑:“快走!快走!天花板上的杯盘都要掉下来了!” 两人跑进城里,从王宫的后门进入了厨房。 王宫的厨房里有明亮的火光和烤火鸡的香气,暴躁的大厨揪着打坏了盘子的小工的耳朵怒骂,见招工的人进来就说:“跑腿的人,你招的洗碗工来了吗?” 跑腿的人把安杰推出来,谄媚笑道:“大厨,这就是新来的洗碗工。” 安杰微笑,向大厨恭敬行礼。 大厨正眼都不看他,抓了一把帕子扔到安杰怀中,粗声粗气地说道:“滚过去吧,青衣的小伙子,角落里的杯盘现在属于你了!” 安杰看过去,看到角落的水缸里堆满了满是油渍的杯盘,金的银的铜的锡的甚至还有水晶的,一个叠一个直到堆到天花板,从最高的盘子上淌下来的油水,拉了长长的恶心油线拖到最低的杯子上。 安杰眉头一跳,发觉周围的人都在小心地打量他,维持了微笑,走到那堆杯盘面前。 这一洗,就从太阳初升洗到月上梢头,连饭都来不及吃,可是期间还有源源不断的用过的杯子盘子送过来,洗得安杰的手皮皱起,都还有一大半。 厨房的最后一个人也要走了,他走之前对安杰宽慰道:“青衣的小伙子,别担心,等这几天的庆祝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安杰淡笑,心里已经暴躁到极点,“谢谢您的安慰,我也觉得过几天就会好起来。” 那人点点头,收拾了东西离开。 安杰丢开帕子,用脚踢了踢角落的老鼠洞,说道:“出来吧,小耗子,帮我洗几个碗,这样做的话,厨房里剩余的食物都属于你们,反正明天也会丢弃。” 过了一会儿,老鼠洞里的耗子们悉悉索索地跑出来,它们动作飞快、合作无间,很快就把大堆的盘子洗得干干净净,分好类别一个一个码得整整齐齐,甚至连水缸中的脏水,也被它们抬出厨房处理干净。 安杰坐在旁边终于能好好地吃一顿饭,吃饱喝足之后,他让耗子们把厨房将要丢弃的残羹冷炙搬走,又从大厨做好的糕点里选了一份装在盘中,才离开厨房。 安杰安闲自在的走在王宫里,好像他在这里走过很多遍,巡视的侍卫看见他,就问:“那个青衣的小伙子,你是什么人?这样大胆地在王宫里游荡。” 安杰笑眯眯地回答:“我是厨房里的帮工,给宫里新来的那个人送点糕点。他来得不算久,我还不知道他住哪儿哩,你知道吗?” “哦,原来如此,你顺着那只榛树枝指的方向一只往前走,就能找到你想去的地方。” 安杰道了谢,按照侍卫指引的方向走过去。 榛树枝指的方向有一条小道,顺着这条小道走,安杰先是来到了一个小花园,花园里养了许多树木,地上也满是花草,草丛里藏着浆果,偶尔还能看到机警的鹿和温吞的山羊从某个角落走出来,一条小溪从花园穿过,有鸭子把头藏在翅膀里,在水面上睡觉。 像是一个简单袖珍的森林。 安杰的心跳得很快,他端着糕点走到花园里的房子前,正要敲门,就听到里面有人轻声低吟:“小鹿在哪里? 小鹿过的好不好? 我还在这里待七天, 以后就永远不来了。” 安杰实在忍不住了,他推开门走进去,把手中的糕点放在桌上,对瞪大了眼睛的人说道:“亲爱的斯诺,你的小鹿来了。” 斯诺的眼睛睁得很大——他向来都喜怒不形于色,只会叫人看到他永远礼貌的微笑——现在这样惊讶的样子,让安杰笑起来。 “亲爱的斯诺,你不欢迎我吗?” 安杰走到斯诺面前,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斯诺情不自禁地歪了歪头,让自己的脸更加贴紧安杰的手心:“像是一个梦一样……我的小鹿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安杰柔声说道:“这不是梦,如果你愿意,可以站起来拥抱我。” 斯诺露出惊喜而茫然的表情。 安杰看着他消瘦的样子,眼睛热起来,忍不住弯腰拥抱他:“好吧好吧,大概永远都是我追随你、将就你,谁让你是我的王子呢?你不愿意拥抱我,我就来拥抱你好了。” 斯诺轻笑一声,张开手臂将安杰紧紧搂在怀里。 他贪恋地嗅着安杰脖颈中的气味,然后噗的一下笑出声:“安杰儿,你满身的油腻的味道,像是洗了三天三夜的餐盘。” “谁说不是呢?”安杰窝在斯诺怀里的姿势不太舒服,就把斯诺推到床上,趴在了他身边,“为了见到你,我成了厨房的帮工。” 斯诺把安杰拉到自己怀里,亲昵地用鼻子蹭他的脸,听到安杰的话就去摸他的手,顿时,声音里充满了难过:“我的安杰儿,你让我心疼。” 安杰躺在斯诺的怀里,一动也不想动,他跑得太久太远啦,现在一下子就感到疲倦,连话都不想说。 可是斯诺却说:“安杰儿,见到你虽然让我很高兴,但是,我希望你现在能够离我远远的,最好永远都不见面。” 安杰一愣,坐起身,声音有些激动地质问:“斯诺?你为什么说这种话?难道你……” 斯诺也起身,他拉着安杰的手温柔地说:“安杰儿,不要生气,我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你,从来都没改变过。但是我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我了。你懂吗?就像曾经你还可以是头小鹿那样,白天你是小鹿,但到了晚上,就变成了人。” “我现在也成了那样了,同你的情况还有点不一样,我是自己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这样。白天的我想伤害所有人,晚上的我才是你现在见到的样子。” “而我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我害怕有一天会伤害到你,所以……” “你真自私。”安杰冰冷地说道,“所以你在歌里唱,再待七天就要离开,因为你决定要自杀。” “斯诺,你是一个让我失望的、自私自利的人,你懦弱、没担当,更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在斯诺受伤的目光中,安杰继续冷淡道:“我当然都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我最担心不是这个,而是你和我的感情并不对等,现在,我担心的事成了现实。” “我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坚持了多少我曾经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奔波、濒死、杀人,但你呢?一件轻轻的小事就让你选择放弃我,一点尝试的反抗都没有。” “我现在只能想,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 斯诺眼眶泛红,他颤声说道:“可是我害怕……我害怕白天的我会伤害你,你不知道他是个怎样可怕的人,如果被他看到了你……我的安杰儿,如果是我伤害了你,会是比放弃你还要可怕的事情。” “白天的你就不是你了吗?”安杰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大,“白天你真的彻底改变,就真的不在意我了?” 斯诺捂着脸,闷声说:“不一样……他不一样,他是个可怕的人,他……” “斯诺,现在的你太让我失望了。”安杰觉得铁箍太紧,卡得他的心脏跳动都痛,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希望的尽头到底在哪里。 他为之奔波的人都变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会改变? 斯诺坐在床畔,他望着安杰,眼中一如既往地温柔多情,充满了甜蜜忧郁的感情,让人心醉。 太阳渐渐升起来,随着阳光一寸寸爬进窗台,他脸上的柔和也一点点褪去,他变得呆滞,好半天才眨一眨眼,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好像在做什么激烈的挣扎,他开始剧烈的喘息,拉开衣领痛苦挣扎。 安杰漠然站在一旁,他看着这样的斯诺,心里还是无法克制的疼痛,但失望攥住了他,让他无心去想怎么去安抚痛苦难耐的斯诺。 太阳终于彻底升起,斯诺的状态也变得稳定,他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服,拉好衣领,拢了拢头发,抬头看向安杰。 他好像有点笑,嘴唇有一点点勾起,又好像没有,因为他的眼神变得冰冷,甚至充满戾气。 “亲爱的安杰,你怎么还在这里?那个懦弱的家伙没有叫你滚开?” 安杰没有说话。 这个斯诺站起身,他走到安杰面前,抓住安杰的肩膀,慢慢扣到了安杰的脖子上。 安杰脆弱的咽喉暴露在了斯诺枯瘦如柴的手指下,但他一动不动。 斯诺也没有动,他冷笑道:“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安杰也冷笑,他说:“真是一场好看的戏码。如果你愿意,你当然可以杀我。” 斯诺猛然收拢手指,他咬牙切齿,像是恨到了极致:“我真想……真想和你一起离开这个可恶的世界!” 安杰面无表情。 斯诺忽然笑起来,他收回手捂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抬起血红的眼睛看向安杰。 “安杰儿,我亲爱的安杰,你既然想要留下,那就和我奔赴地狱吧。” 斯诺的声音嘶哑,仿佛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之后最脆弱的绝望。 安杰漠然地想,最坏也就这样了,我也不过是在一个铁箍禁锢之下的濒死之人而已。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好。” 第35章 THE035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怒火冲天地打开,一个肥胖的男仆暴躁地大叫:“我的上帝!公主!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就算您的脑袋不清醒!但您也应该知道时间!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赶紧、立刻、马上到饭厅去进餐!” 他吼完这一通之后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安杰,立刻又阴阳怪气地说道:“哦,天啦,真是让上帝蒙羞,居然自己的房间里同姘头会面,这是对王子的背叛!” 安杰和斯诺都没有说话,他们对视一眼,安杰便往前走了一步,关上了房门。 男仆莫名感到房间的温度降下来,虽然他以前也常常这么吼面前这位白雪公主,但这位公主从来只是漠然无表情,一点回应都无,让他再怎么嚣张都无趣,今天却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不由得倒退一步,却对上斯诺阴翳的眼神,不禁色厉内荏地威胁:“只要我叫别人知道这件事,尊贵的公主,你的生活立刻就会陷入不幸!” 斯诺微微拉开嘴角,这样的笑却让人感到刻意而僵硬:“如果你能做一个尽职的仆人本分地守在我的房间,就不会出现现在的事情。” “你!” “嘘……”斯诺的手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叫男仆不自觉地闭上了嘴。 斯诺走到这个肥胖的男人身边,手搭在他的肩上,温柔而缓慢地挪到了他的颈部与后脑。 斯诺的手枯瘦而冰冷,接触到皮肤时,只会让人感到战栗。 男仆哆嗦起来,他觉得这个房间太冷了,好像回到了冬天,魔鬼把冷风吹到他的后脑勺,叫他一阵阵发抖。 “你……” 斯诺神色温柔,声音低沉:“你瞧,你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你觉得你能……” 只听“咔”的一声,男仆的头被斯诺拗断,他双目圆瞪,一瞬间的剧痛让他的脑袋与身体分家。 安杰从背后走过来,用匕首刺穿了男仆的心脏,叫他彻底死去。 安杰抽出匕首,把男仆的尸体藏进了床底。 他找来水和帕子,把地上暴露出来的血迹擦干净。 斯诺走到镜子前面,拿了用剪刀把自己的头发剪短,安杰收拾完痕迹,看到这样的场景就走出门去。 穿过袖珍的森林花园,外面刚好有两个侍卫巡逻到这里,安杰脸上带着春雪初融般的温柔笑容,态度恭敬得让人挑不出一点刺:“两位尊贵的侍卫大人,里面的那位公主有点小事需要你们的帮忙,一只肥胖的山羊死在里面了,要麻烦你们把尸体搬走。”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向安杰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斯诺把头发剪得很短,彻底暴露出他消瘦沉郁的脸,他眼神中暴戾与死气共存,却又试图用虚假的温柔掩盖,充满了让人难受的不协调感。 这时,安杰拿着两套侍卫的衣服走进来,他受了点伤,胸口被人用刀划开,但因为铁箍的原因被挡住了要害,所以只是留了点血。 斯诺看了一眼,从安杰手中接过侍卫的套装,很快换好,又带上头盔把自己的脸遮掩了大半。 那头的安杰因为同人打斗了一番,有些脱力,衣服脱了一般就坐在床头喘气。 斯诺走过来,不太温柔地摸了摸安杰胸口上的伤,又摁了摁那只碍眼的铁箍,让安杰痛得皱起了眉头,铁箍与肉之间的漆黑的液体因此被挤出。 斯诺用手沾了一点,在安杰的目光下微笑着伸出舌头把指尖的液体舔干净,声音低沉道:“好苦。” 安杰皱起的眉头松开,微微一笑,他双手往后撑住身体,抬起头,展露自己狰狞可怖的胸膛和线条利落的锁骨及脖颈,与之相反,他的面容在暖意融融的阳光下显得漂亮又干净,带笑的眉眼和嘴唇都叫人想一寸寸吻过去。 他笑意盈盈地问道:“要不要吻我?” ——为什么不呢? 斯诺心想,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摘下头盔随手丢在一边,低下头轻轻触了触安杰的唇,然后伸出舌头,刮过对面同样温柔的唇舌。 像是第一次接吻的小孩一般,新奇又甜蜜,让人想起冬日里温暖的蜂蜜水,雨后香甜的花蕊,旧酿出窖的醇香甜酒。 “呃……” 安杰疼痛地低吟一声,因为斯诺的手抓住了他胸口的铁箍,连手指头都抓进去,让他禁不住叫出声,立刻丢开斯诺的手皱着眉头问:“亲爱的,你要杀了我吗?” 斯诺微微裂开嘴,像个恶作剧成功后的调皮小孩,比如说恶意地撕开了蝴蝶的翅膀。 他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欺身上前,高大的身影遮住所有阳光,让安杰只能待在他的阴影里。 斯诺把才穿上的侍卫装散开。 他的手像他曾经想过很多次的那样,一寸寸一点点的挪动,从头到尾,抚过他曾经想过,也抚过他想都没有想过的。 安杰轻轻喘息,现在的他已经很能忍耐了,不管是情绪上的还是生理上的,不管是疼痛还是欢喜,但此刻他还是有些无法克制。 因为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太甜蜜的感受,像一朵春日里被蜜蜂采蜜的花,花瓣张得太开,暴露出的花蕊只能在阳光下战栗,就像现在这样。 只能战栗。 那就战栗。 安杰处理了身上的伤,穿上侍卫的衣服跟着斯诺走了出去。 他们耽搁了有点久的时间,但王宫里的掌权人并没有派另外的人来找斯诺,显然斯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或者说,在他们眼中,现在的斯诺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 安杰很想问斯诺之前的那段日子里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在看到斯诺藏在头盔中消瘦的面颊时,又问不出口。 斯诺察觉到安杰的眼神,转头问道:“怎么了?” 安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们现在去干什么?” “去找找我那位有趣的继母的魔镜。”斯诺藏在头盔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兴味,“就是你曾经见过的那面、非常有趣的镜子。” 第36章 THE036 还只是阳光温煦的上午。 两个伪装的假侍卫胆大包天、镇定自若地走在王宫里,好像一个忘了自己是厨房帮工,另一个也忘了这个国家未来国王的婚约者的身份一般。 他们同每一个在王宫里巡逻的小分队没什么两样,叫人根本不会多注意他们半分。 斯诺轻车熟路地领着安杰来到他那位继母的房间。 安杰有些好奇,他好奇那位被自己占了身体的王后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但他当然是看不见的,因为这会儿的王后还同他的侄子在饭厅里进餐,根本没在房间。 王后的房间——准确来说,隔壁国家的现任王后、这个国家曾经的“公主”的房间里只有女仆在打扫整理,见到两个侍卫走过来就问道:“请问两位阁下有什么事情吗?” 斯诺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先出去吧,莫里安王后叫我们来帮她拿点东西。” 女仆停下手上的动作,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安杰连忙补道:“你明白的,有些东西太重,必须要两个人来抬。”他的声音十分亲切诚恳,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 女仆不由得点了点头,收拾了东西离开。 走进王后的房间关好门,安杰这才发现这个房间同他曾在斯诺的王宫里住的那间完全是一模一样。 冷色调的房间,厚重的窗帘被拉得密密实实,不透出外面的一点光,放得整整齐齐的装饰物有着冰冷的格调,笼着床罩的床放在刻着天使向人间赐予甘露的浮雕之下,把金属框架做成黑雾缭绕模样的镜子立在离床不远的地方,角落里的壁炉早就熄灭了火焰。 如果不是和穿着铠甲斯诺站在一起,安杰几乎都要觉得这是午夜梦回。 好像他再一次回到了那个他刚刚死亡却又得到了新的生命的时刻。 斯诺走过去把镜子一把抬起,丢在了床上,他动作利落,迅速用被子把镜子卷好,一膝盖上去,只听闷在被中的一道咔擦声,这面有问必答地魔镜碎掉了。 安杰听到被子里响起惊慌失措地呼救声:“哦,天呐,我要死了!救命!” 却被斯诺抽出腰间的佩刀,毫不留情地用刀柄把镜子砸得更碎。 那镜子更加慌乱地求饶:“尊贵的大人,求求您饶我一命,看在我看到您走进来,都没有呼救惊动别人的份上。” “你不过是已经知道自己无法逃脱的命运而已。”斯诺冰冷道,“那种求饶只是多余。”他作势又要继续动作。 “我当然早就知道。”魔镜的声音慌张,也充满了试图打动别人的悲情,“谁让我是有问必答的魔镜呢?我是无所不知的。从我为王后指路寻找您的踪迹那一天开始,我就看到了今天属于我的命运,我无法逃避的可悲命运。” “那么你把你的命运告诉了别人吗?” “当然没有,因为并没有人问我。” “那你现在为什么告诉了我?” “因为我这是在向您求饶呀。”魔镜说道,“饶过我吧,尊敬的斯诺·怀特王子,我不过是不得不有问必答的一面镜子而已,我回答的都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这是上帝和魔鬼都无法阻止的呀。” “你看,如果不是我告诉他们,只有迎娶作为公主的您才能获得最大、最冠冕堂皇的好处,不然您在小的时候就会死去。” 斯诺冷笑:“但我依然数次面临真正的死亡。” 魔镜干咳一声,说道:“那不过是我的主人同他的侄子卢卡斯产生了分歧,免不了发生些造成旁人流血的冲突,但最终的结果是不会改变的,就像现在,您依然活着。” 斯诺停顿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么我最终会的得偿所愿吗?” 魔镜回答:“当然。”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斯诺的刀柄重重落下,把魔镜彻底砸得粉碎。 砸完之后,斯诺什么都不管,不去清理随地散落的碎片,也不管在床上扭曲了的镜框。 他走到壁炉前的摇椅坐下,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安杰,伸出手,让安杰走过来抓住。 “你还好吗?”安杰抓着斯诺的手问道,然后被面前的人一把搂进怀里。 斯诺把头埋在安杰的腰腹上,紧紧地贴着,声音沉闷:“我曾经对他有过期待。” 安杰心里一痛,伸手将斯诺抱住,柔声道:“已经过去了。”他的手一下下拍着斯诺的后背,试图疏解斯诺心里长久的沉郁与心结。 斯诺静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道:“不,还没有,还有最后的了结。” 他的声音很冷,但安杰却能看到他这种冰冷之下曾有过的希望和绝望。 斯诺形成现在的性格,他那位叫做莫里安的“继母”占了百分之九十的手笔,这些手笔中充满了让人痛苦的折磨与屈辱。 而这个折磨他让他屈辱的人,却是他在失去了母亲之后的期待。 过了一会儿,斯诺的心情变得平静,他同安杰待在这个房间哪儿也不去,甚至就大大咧咧地坐在壁炉之前,任何一个进入房间的人都能轻易发现他们。 ——但这个房间却一直没有人进入。 过了许久,直到从太阳温煦的上午到太阳高高悬起的正午再到阳光柔和的下午,这个沉寂的、冷色调的房间中终于有人问津。 安杰听到门锁的响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真正枯瘦如柴的人走了进来。 他的皮肤紧紧地绷在骨架上,每一根皱褶都拉得很紧,好像在太阳下晒了很久没有油分的干尸,眼球突出、嘴唇干裂翻起,以至于让看到他的人根本没法仔细辨别他的长相或者年龄,只能在惊悚之后一阵战栗。 安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没想到最初和他长得十分相像的那个人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干尸一样的人物穿着宽大得如同荡着风的船帆般的衣服,游荡的鬼魂似的走进了房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慢吞吞地走到房门前关好了门。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坐在壁炉之前的斯诺和安杰,但神情也没有变化,只是用粗糙的铁器相摩擦发出的声音说道:“斯诺,你来了。” 斯诺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莫里安没有管斯诺,只是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喘了一口气才抬头看向斯诺,脸上挂着要笑不笑的僵硬表情:“看来你已经清醒了,卢卡斯的把戏真的油尽灯枯了,就算他把你的灵魂一分为二,都不能减弱你的力量,只不过多余了白天与夜晚的鸡肋般的分别。”他偏头看向壁炉的方向,问道,“是你的小朋友唤醒了你?” 斯诺没有说话,冲安杰招了招手,叫他过来。 安杰于是走到了斯诺旁边。 莫里安看向安杰,微笑:“斯诺的小朋友,你好,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原来的我自己。要是我的运气同你一样棒就好啦,就不会捡到这样一个可怜虫的身体。” “要知道,能找到一个恰好同样时间死去的人的身体,像你捡到我一样,实在是太难了。” 安杰冷冷道:“因为我同你根本不一样。” 莫里安低笑,不再理会安杰,向斯诺说道:“我曾经无数次想要杀死你,无数次尝试过杀死你,但最终,还是我的命将要丢在你的手里。” “我真恨你,恨你的国度,恨你的父亲。”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得到应当属于你们的东西的野心,我也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我应该做真正的自己,自由自在地做一个……到处流浪的旅人。” 他眼中有着憧憬与期待,却在斯诺慢慢抽出的长剑中被打断。 莫里安因此笑道:“亲爱的斯诺,你的心已经越来越坚硬了,我的说辞不能打动你半分,就像之前,想在你的心脏上削下几片肉来为我熬汤都办不到。” “卢卡斯以为给你换掉身上所有的血液就能改变你,真的是太天真了,思想和灵魂才是一个人的根本,根本没有改变,换掉形式又有什么用呢?”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道在说斯诺还是说自己。 斯诺的剑搭在了莫里安的肩膀上,他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在斯诺的长剑陷入了他的脖子小半截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亮得惊人,紧接着张开了那张可怖的、干裂的嘴,好像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对斯诺道:“亲爱的斯诺,你觉得那个人知道我真正死去,并且不会再复活,会有什么感受吗?” 斯诺没有说话,只是利落地割断了莫里安的喉咙,任由这个人暗红的血液粘稠地流出来,才慢慢说道:“如你所愿,我会让他真正认识到你无法挽回的死亡。” 第37章 THE037 莫里安的尸体倒在地上,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 外面却传来慌张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门:“莫里安王后,您在里面吗?” 安杰同斯诺对视一眼,他走到门口问道:“王后现在有点事情,不方便,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外头的人问:“你是什么人?” 安杰说道:“我是王后的仆人,某些时候可以代表王后的喉舌。”他开始瞎扯,并把手脚都抵在门上,防止外面的人一下子把门推开,“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如果不方便,可以等王后空闲的时候再来告知。” “好吧。”外头的人妥协了,“是王子让我来通知一声,白雪公主不见了,叫王后注意一点。” 安杰回答:“好的,我会转告王后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没有了。”外面的人抱怨了一下,“如果除了这件事外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发生,那就太棘手了。”说完,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安杰松了一口气,转头却看到斯诺已经割开了王后的肚皮,大滩的血涌出来,他却还把手伸了进去,搅动出汩汩的水声。 安杰心头一跳,后背冷汗冒起,声音因为惊悚而显得尖锐:“你在做什么?!” 斯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厚重窗帘遮盖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屋里有没有点灯,让他消瘦的脸跟显得阴气森森。 “掏出他的心和肝,为卢卡斯熬一碗羹。” 安杰愣了一下,却听斯诺自言自语一样说道:“不知道这样苍老萎缩的心和肝,卢卡斯吃不吃得下。”说完,他捧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块。 安杰差点没吐出来,他心头莫名涌起一股火气,想上去踹斯诺一脚,却又觉得——这个人受到了这么多折磨,这样的报复好像也不为过? 他心情复杂之极,肠胃也因此纠结到让他想要吐出来,他脑袋里轰轰直响,斯诺却还说:“安杰儿,帮个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床头的柜子里有手臂长的粗铁钉,把它们钉在放在壁炉旁的木桶里。” “别告诉我你要把这具尸体放进桶中,叫它随着桶滚动。”安杰冷冷道,而这也是原著剧情中王后的结局。 谁知斯诺点了点头,阴森的脸上还露出一点微笑:“对啊,不愧是我的安杰儿,你真了解我。” 安杰没动,斯诺的表情渐渐沉下来,他站起身,任由手上淌下粘稠的血液,冰冷道:“怎么,安杰儿?你是在拒绝我?” 安杰说道:“他已经死了。” 斯诺说道:“对啊,所以我这么做,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他走到壁炉前,腾空放着糕点的盘子,把手中抓着的肉块放上去,扯下桌布擦手,“要知道,在死亡这件事情上,我并没有像他们对待我一样折磨他。” 安杰无言以对,虽然他已经可以为了确认一个人是否真正死去,割掉那个人的头或者直接击碎其心脏,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像斯诺这样,对一具尸体进行折磨。 他只能劝说:“王后换了一具身体,折磨这具身体并不能真正折磨到他。” 斯诺却笑——大概是笑吧,嘴角勾起了一点,却只是拉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皮:“难道要我杀了你吗?” 安杰不说话了。 斯诺慢慢走过来,擦手的桌布被他扔在地上,隆起的皱着因吸收了血水而委顿下去。 安杰盯着那块渐渐变成暗红色的桌布瞧,却被斯诺掐着脖子抬起头来。 “你想我杀了你吗?”斯诺的手慢慢合拢,冰冷地问道。 安杰无可奈何,只能尽量用舒缓的声音说道:“斯诺,亲爱的斯诺,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有点极端,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冷静一点。” 斯诺的手猛然合拢,把安杰重重抵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安杰儿、安杰儿,连你都要反抗我吗?” 安杰抓住他的手,扳扯他的手指,艰难道:“这不是反抗,这只是我不同的看法。而且你想做的事情,根本没法实现,我是厨房里逃跑的帮工,你是失踪的公主,我们连厨房都进去不,更别说用尸体的心肝来熬羹!” 他被斯诺弄得真正恼火起来,自暴自弃道:“如果你要杀,就杀了我吧,看卢卡斯吃我的心肝会不会吃出另外的味道!” 斯诺不再说话了,他漠无表情地合拢手指,几乎把安杰抓着离开了地面,只能用脚尖勉强支撑。 厚重窗帘遮挡外的世界已是太阳即将彻底落下的黄昏,此时此刻,沉睡在斯诺身体里那一分为二的另一个灵魂渐渐苏醒,开始了对于身体的抢夺。 和白天的苏醒不一样,这一次他很快完成对状态的稳定,在安杰还挣扎在即将窒息的痛苦中时,迅速地松开了手,眼泪簌簌淌下。 安杰一下子跌坐在地,扶着喉咙呛咳起来。 “哦,天呐,我到底做了什么?!”这个斯诺温柔多情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想去扶安杰,却又被安杰脖子上红肿的掐痕灼伤了眼睛,绝望地倒退了两步。 “安杰儿,我的安杰儿,我果然伤害了你!” 安杰头痛不已,他无力去安慰这个柔软温驯的斯诺,喉咙的灼烧感让他也发不出声音来。 最终,斯诺还是受不了内心的折磨,走到安杰身旁,颤抖地拥抱他,一声声道歉:“抱歉,抱歉,我的安杰。” 安杰疲惫不堪,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斯诺闭嘴,他太阳穴和耳朵都在轰轰作响,实在是受不了有人在耳边嘈杂。 斯诺于是闭嘴,他抽噎地搂着安杰,一脸伤痛和忧郁,反而比安杰更像一个需要安慰的可怜虫。 两人就这样靠在一起蜷缩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杰终于发声了:“起来吧,再这样待下去,总会有人找到我们。”他的声音沙哑至极,让人想起老旧易碎的纸片。 斯诺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他抓着安杰的手一下一下地吻,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安杰真心无力,他挣开手,站起来说道:“我们把尸体处理一下吧,别就这样丢着,太容易被发现了。” 斯诺点了点头,乖乖起身,然后安杰就看到斯诺熟门熟路地走到床头柜旁,从里面掏出了用绳子捆在一起的、手臂长的铁钉,见安杰看过来,还羞涩的笑:“这是母后的习惯,我很久之前就发现过。” 安杰彻底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索性喉咙受伤不好说话,就闭了嘴走到壁炉旁的凳子上,一言不发。 斯诺的目光顺着安杰移动,见他用沉默拒绝,眼中多了一些茫然的委屈:“怎么了?安杰儿?” 安杰于是开口,声音沙哑道:“你想把尸体钉在木桶里?” 斯诺踌躇一会儿,好像思考了一番,拿着铁钉走到安杰旁边,半跪在他面前,柔声道:“如果安杰儿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他轻轻地吻安杰的手心,用嘴唇在上面揉蹭:“只要是安杰儿说的,我都愿意听进心里。” “可是……”他用充满了踌躇与忧伤的面孔看向安杰,“我这样做,不过是想利用卢卡斯对莫里安的在意,想叫他心神动荡、露出破绽,让我们有机可趁而已。” “安杰儿,难道你觉得这样做是卑劣可鄙的吗?” “或许你觉得我只是在对我所仇恨的人发泄多余的、不必要的怒火,但你知道吗?我被卢卡斯捉住之后,刺穿了胸膛,放干了所有的血,还被莫里安试图割下心脏的肉为他熬汤,我几乎是死了,却又被他们从死神的手心里拉回来,叫我继续装成公主能够嫁给卢卡斯,以便于他们得到我的国家,这所有的痛苦让我仿佛身处地狱。” “现在能复仇了,我也并没有要折磨莫里安,只是对他的尸体做一些动作而已,而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够伤害到卢卡斯。” “难道安杰儿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安杰哑口无言,斯诺从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没用这样柔软、妥协的语调向他解释来龙去脉。 这样解释一通后,他觉得自己说对不是、说不对也不是。 然后斯诺又说话了,他的神态和声音都温暖到极致,如果不是背后还有一句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都会让安杰觉得他们是坐在一间燃烧着炉火的温暖房间里喝茶、吃糕点,谈论风花雪月。 “亲爱的安杰儿。”他这样说,“我们是在复仇呀,为什么要怜悯一具仇人的尸体呢?就算是我们将它开膛破肚、五马分尸,也不过是一具仇人的尸体呀?” 最终,斯诺在安杰的协助下,把莫里安被掏出了心肝的尸体钉入了木桶。 两人找来两个男仆把人打昏牢牢捆好,换了他们的衣服,拿着盖好盖子的糕点盘——里面装着莫里安的心肝,走出门去。 安杰端着盘子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斯诺没跟上,回头看去:“亲爱的,你在做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斯诺才关好门跑过来,他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多情的目光如星辰般灿烂:“还有点痕迹,我收拾了一下。” 第38章 THE038 男仆的服饰中搭配了头巾,安杰和斯诺用头巾遮遮掩掩地把自己的脸盖了大半,又明目张胆地端着盘子往厨房的方向走。 正是太阳落下不久之后,安杰发现王宫之中虽然还是井然有序的,但巡逻的侍卫却增加了许多,有人的脸上还显露着明显的焦急。 “嘿,那边鬼鬼祟祟的两个人,你们在做什么?”有人冲安杰和斯诺叫道,“你们手里端了什么?” 斯诺用衣领遮了脸没有回答,安杰低下头,长长的刘海把脸遮了半张,他声音恭敬说道:“尊敬的大人,我们是王后的仆人,遵照他的命令往厨房送一份野味,叫厨师熬成汤羹给王子吃。” 侍卫走上前,拿过安杰手中的盘子打开盖,被瞬间涌出的血腥气给恶心到了,盘子里的东西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问道。 “一头熊的心肝。”安杰从侍卫手中拿过盘子,笑眯眯地说道,“王后的猎人们在森林里打到的,刚才才送过来。” 侍卫眼中有点疑惑,却听安杰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不要告诉别人哦,这是王后给他亲爱的侄子、卢卡斯王子的惊喜。” 侍卫恍然大悟,他露了笑,做了一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仿佛同安杰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眨了眨眼,然后整顿表情,一脸严肃地走过。 安杰摸了摸鼻子,看向斯诺。 却见斯诺正低头偷笑,见他看过来,就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知道莫里安和卢卡斯是什么关系吗?” 安杰茫然。 “莫里安和卢卡斯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莫里安的母亲是卢卡斯父亲的继母。”斯诺低笑,“安杰儿,用你聪明的脑袋猜猜看。” 安杰心头浮起一个念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斯诺。 斯诺低笑,柔声道:“要保密哦。” 安杰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他忽然就能理解斯诺为什么非要把莫里安的心肝做成羹给卢卡斯吃——我不动你,我动你在意的人,我给了你一刀还要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挖开那刀伤。 ——只要真的在意,一旦知道了真相就会痛不欲生;就算不在意也会被恶心到。 安杰本来还有些不自在,了解到这些事情之后却意外地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大概也是因为他对卢卡斯的仇恨并不比斯诺少多少。 安杰和斯诺顺利走到厨房,这时,厨房里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晚饭,里面的人忙得脚不沾地,来来往往的挤成一团,洗菜的小工都被赶到了门口。 安杰端着盘子走过去,并不低头,用只给人看鼻孔的骄矜表情对准洗菜小工,把手头的东西递了过去:“拿去吧,这是莫里安王后为了送给王子的野味,叫厨师给熬成羹送过去。” 洗菜小工愣愣接过,还没来得及说话,安杰转身就走。 洗菜小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端着盘子走了进去。 安杰这一路装逼装的次数虽然多,但也免不了紧张,他转身就走,是担心被厨房里的人认出来。 两人走到厨房旁边的花丛里,安杰才问斯诺:“你觉得厨房里的人会做吗?” 斯诺拿无辜地眼神看他,说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斯诺笑出声:“不用担心,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待会儿卢卡斯的仆人来催晚饭的时候,我们可以看看情况。” 安杰心里不安,但也别无他法。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一个男仆来到厨房,他恶声恶气地向厨师们发火:“王子的晚餐准备好了吗?哦!我的上帝!你们这些疲懒的家伙,还在手忙脚乱,难道只有鞭子才能让你们加快动作吗?” 里面的人点头哈腰,对这个暴躁的男仆说道:“尊贵的大人,马上就好了,您看,这些菜肴只需要盖上盖子端上桌了。” 男仆皱着眉头打量这些菜肴,挑剔地说道:“每天都是这些内容,难道没有什么新颖的变化吗?” 有人回答:“尊贵的大人,今天多了一道菜,是莫里安王后为王子特意准备的肉羹,大厨用最好的火头熬了三个小时才熬出来。”他端出那碗明明是切得细细的才上火煮了一会儿肉羹给男仆看,男仆拿了银匙舀了一点尝了尝,皱着眉头说道:“味道还算鲜,但应该再加点盐。” 厨房的人立刻殷勤地给肉羹里多放了一点盐,男仆又尝了尝,拿用过的汤匙搅了搅,表示满意。 安杰躲在厨房侧面的窗户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纠结这男仆居然吃了莫里安的心肝,心里却想:要是多几个来回,卢卡斯得多吃多少口水? 没多久,厨房终于把所有的菜肴准备完毕,招来人手端了餐盘跟着男仆送到饭厅。 安杰和斯诺跟在这群人后面,打算混在旁边看热闹,却被人叫住,让他们拿了桌布待会儿去铺桌子,把安杰冷汗都吓出来。 反观斯诺,还是笑眯眯地,心态之好,一脸甘之如饴。 斯诺见安杰不安,笑眯眯地说道:“放心,卢卡斯从来不会注意下面的人,或者说,丑陋的人从来不会进入他的眼睛。我们只需要安安分分做好手头的事情就行。” 安杰想了想现在自己和斯诺的造型——穿着不合身的朴素的男仆衣服,一个头发短的贴头皮,裹着头巾不伦不类,一个长发又脏又乱,捂在脸上比头巾还头巾,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赏心悦目的样子。 他放下了心,拿着桌布跟在人群后面。 到达饭厅的时候,卢卡斯还没出现,先是有人把餐桌上的装饰物拿下来,用湿帕子擦干净,然后指挥了安杰和斯诺上前铺好桌布,再把菜肴一份份端上去。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所有仆人在大厅一侧安静站立时,卢卡斯才在仆人的簇拥下走来。 卢卡斯依旧是一副慵懒、傲慢的样子,但他脸色沉郁,眼周青黑,好像很久都没睡过好觉、十分疲倦,他一坐到椅子上,身旁的男仆就殷勤地端过一个小碗,安杰仔细一看,里面果然盛着那分肉羹。 卢卡斯耷拉着眼皮拿汤匙随便搅了搅,在嘴边沾了两口,问道:“莫里安呢?” 男仆一愣,说道:“刚才去请王后的时候,他没有回答,大概是睡了。” 卢卡斯皱着眉头,又喝了两口肉羹:“怎么又睡了?算了,他最近太累,还是不要打扰他,准备点宵夜吧,要是他晚上醒了的话。” 男仆笑眯眯地点头,凑到卢卡斯耳边说道:“王子,莫里安王后同您一样记挂着您呢,这是她专门给你准备的肉羹。” 卢卡斯一愣,低头盯着手里端着的肉羹,表情渐渐僵硬起来。 “你说她睡着了,还给我准备肉羹?”卢卡斯的声音里充满了危险,他的表情变得狰狞,叫男仆不由得发起抖来。 男仆被卢卡斯可怕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说道:“王子……厨房里的人是这么说的……” “蠢货!”卢卡斯暴怒,他怒火冲天,翻手把碗里的肉羹砸在地上,“我说的话你们都不听了是吗?斯诺·怀特那个家伙失踪了!只要出现一点异常,就立刻通知我!难道你忘了吗?!” “通知下去,关闭宫门,谁都不能进出!” 卢卡斯愤怒地大吼,他眼神危险地在周围的人群中扫过,安杰和斯诺低着头,并没被卢卡斯注意到。 卢卡斯发了一通火,又吼道:“叫人去打开莫里安的门,确定他还在里面!” 男仆连忙派人出去,卢卡斯在饭厅里踱来踱去,心神不宁,最终沈着脸往外走。 一行人惊慌失措地跟着卢卡斯走出去,安杰和斯诺也被裹带着不得不跟上去。 卢卡斯急匆匆地往莫里安的房间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穿过花园,就看到属于莫里安的房间的窗户外上用绳子挂着一个木桶,里面不知是浸了水还是怎么回事,粘稠的液体从里面沁出,先滴在窗台上,再顺着窗台往下落,那液体把木桶的底部都染成了深褐色。 莫里安的房间在三楼,如果不抬头,根本看不到,夜里露水重,被那粘稠的液体滴在头上,大概会觉得是窗台上掉下来的露水,加上是夜晚,就更加不容易被人注意。 这会儿,卢卡斯心急如焚挂念莫里安,一下子就发现窗台上挂着的东西。 安杰也注意到那个木桶,脸色一变,往斯诺看去。 斯诺却竖着手指,笑眯眯地嘘了一下。 卢卡斯停下了脚步,脸色变幻莫测,他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声音干涩无比:“去叫莫里安的人呢?” 男仆心惊胆战地说道:“大概,已经到了。” 卢卡斯面无表情,他仿佛看到了派遣过去的人猛力往外打开了两扇大门,拉断了拴在木桶上的绳子,然后咚的一下,木桶砸在了窗台上,接着掉在地上滚到花园里,被石头磕破裂开成两半露出里面的…… 事实也正如他想的那样发展。 众人只听到砰的一声响,吓得连忙抬头。 原来是挂在窗上的木桶不知怎么就掉在了窗台上,砸出砰的一声巨响,然后掉在地上,滚到花园里,被一个石头磕开成两半。 有胆小的女仆尖叫起来,甚至双眼一闭晕厥过去。 但没人顾得上管他们。 因为大家都被木桶里的东西惊悚得说不出话来。 脸色变得青白的莫里安王后肢体怪异地蜷缩在木桶里,被一根根和手臂差不多长的铁钉串着,仿佛是将要献祭给魔鬼的祭品。 他的腹部被人挖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内脏,因为滚动,里面的东西也掉出来,洒了整个木桶。 让人不禁惊讶,这样干瘪得像一具干尸的人,居然有这么多的血和……内容。 卢卡斯的脸色很白,惨白得像一只鬼,但他从刚才就这么惨白疲惫,所以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 他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所有人都吓得一动不动,听到声音跑过来的侍卫也因为木桶中的惨状而不敢动弹。 这时候,去开莫里安房间门的人走到了窗台上,那个人好像也惊讶外头传来的声音,想走到窗前往外看,结果他一拉开窗帘,就有两具原本吊在窗帘上的赤裸尸体因为他的动作,一下子掉下去挂在了窗户上,吓得那人尖叫一声,跌回了房间。 所有人统一地倒抽了一口气,更加不敢动了,被一身的鸡皮疙瘩和冷汗攥住,张口结舌却发不出声音。 终于,卢卡斯开口了,他说:“去看看莫里安王后的身体里还有没有心肝。” “如果没有的话……”他好像笑了笑,眼睛血红如恶鬼,“把刚才我摔在地上的那一份肉羹捡起来,我要全部、一点点吃下去。” 他身旁的男仆脸色剧变,立刻抠着喉咙干呕起来。 第39章 THE039 静默之中,只有风吹动树叶和男仆呕吐的声音。 卢卡斯盯着木桶看了很久,才慢慢把目光移动到旁边的男仆。 “你还好吗?”卢卡斯微笑着问道,手中却缓缓抽出佩剑,柔声道,“这么痛苦的话,我帮你一把,好不好?” 男仆一下子跪倒在地,他战栗着,却连眼神都不敢看向卢卡斯,只是捂着自己的嘴,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块石头。 他知道自己露出了破绽,而这破绽,足够激怒他毫无耐心的主人。 他快死了。 事实正是如此。 卢卡斯把剑从男仆的胸口抽出,他脸上表情没变,只是掏出手帕把剑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淡淡道:“去吧,通知所有人,把斯诺·怀特给我找回来。” 原本站在之前男仆后面的二等男仆走上前,恭敬地对卢卡斯鞠了一躬,向众人做了个手势。 众人散开,斯诺也趁机拉着安杰转身就走。 安杰心情复杂,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身边这个看似温柔到软弱的斯诺,居然趁机做了这么多这么可怕的事情,可他又没有立场去指责斯诺做得不对。 就像斯诺说的那样,都已经在复仇了,何必去在意仇人的尸体呢? 这样想着,他向斯诺问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安杰已经无意识地决定了无论如何都听从斯诺的立场。 斯诺却微微一笑,说:“不用着急,天彻底要黑下去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啊?”安杰一瞬间茫然,然后焦急说道,“卢卡斯正在找我们,难道不想办法抢得先机先杀了他吗?” 斯诺柔声道:“亲爱的安杰儿,卢卡斯找的是我,不是你。” 安杰愣了一下,莫名感到受伤,说道:“斯诺,我和你是一起的。” 斯诺拉着安杰往前走,他们走到一条偏僻地小道上,钻入了花园里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你和我当然是一起。”斯诺轻声道,“但是我和卢卡斯的仇怨,还是就让我来了断吧。” 安杰想要说话,却被斯诺阻止。 “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其一是母亲在世,我还沐浴在上帝的光辉之下的时候;其二,就是认识了你。”斯诺微笑,他眼中的柔情蜜意真挚让足够让望进这双眼里的人溺毙,“我亲爱的安杰儿,只要能和你一起,就算是孤独一人时的虚无想象,都会让我感到快乐,你的存在,于我来说就像春日里的阳光、蜂尾的蜜以及火炉中的温暖火焰。” “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奔赴地狱都让我感到莫大的幸福,仿佛是上帝怜悯的恩赐。” “但是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够了,来自仇人鲜血的快感尝试过一次就够了,我的心愿,带着心爱的人一起做我最想做的事情——已经实现,已经够了。” “安杰儿,去奔赴你的自由吧,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离得远远地,不要再背负来自斯诺·怀特的枷锁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我自私了无数次,但这次,希望你能为自己自私一次。” 安杰睁大了眼睛,他被酷烈的血浇灌过的坚硬心肠像要融化了一般,让他愁肠百结地痛苦起来。 “不要。”他说,“斯诺,你是想丢下我吗?卢卡斯有那么可怕吗?” “你明知道我……” “嘘——”斯诺轻笑,他的眼神十分温柔,抚摸安杰脸颊的手也温暖有力,“安杰儿,不要说出来。我不了解你的过去,只知道你像是一根习惯于攀附在大树上的藤,习惯于顺着树的长势而改变自己形态,向树敞开毫无防备的内心。虽然这样的你是让我心动的根源,但是安杰儿,你的根已经扎得足够深,足够自成一体,足够在繁茂的森林里占据属于自己的领地。亲爱安杰儿,去做你自己吧。” “顺着这条小道往前走,会有一道小门通向王宫外面,虽然这道小门是生活在王宫中的猫狗的通道,但安杰儿应该不会感到屈辱吧?” 安杰眼睛通红,他攥紧了拳头,他不管斯诺的最后一句话,只针对他话中的观点恼怒道:“那又怎么样?就算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生活的主心骨来自于他人,像攀附大树的藤,但这已经是我习惯的生活方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存世法则,就像我不认同你对待莫里安的手段一样,斯诺你又凭什么否定我的生活方式,让我选择另外的道路呢?” “你所有的否定,不过是不愿意接受我对你的付出,仅仅只是某种意义上的自私罢了!” “姑且就像你说的那样吧。”斯诺无奈说道,“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太短,并没有足够的磨合彻底认同对方。但在某件事情上,我们是达成了一致的——不希望心爱的人赴险。” “但是安杰儿你知道吗,就算是真正的相爱也不会有绝对公平的相处,处于天平稍低的那一方,总要在某些事情上做出妥协。” 安杰一愣,心道不妙,刚要掏出他藏在袖中的匕首,就被斯诺反手击昏。 斯诺抱着昏睡的安杰,走向那道小门,把安杰放在了小门外。 他凝视了沉睡一般的安杰许久,关好门,用草叶树枝掩盖,踏着夜色转身离开。 第40章 THE040 内心的煎熬和强烈的绝望会让一个人无论在何种状态都无法平静。 就算是身体的保护让遭受重击的人昏迷,也能很快清醒过来。 安杰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醒来的,他的后颈很痛,脑袋也昏沉,可是斯诺不详的话让他警醒,让他因为忧心忡忡很快就从昏迷中脱离出来。 安杰坐在地上,他还十分虚弱,内心却被忧虑和迷茫充满。 斯诺的话中不难听出卢卡斯是一个可怕的敌人,为了让他活命,所以斯诺把他打昏。 可是真的就这样把斯诺丢在这个可怕的王宫里吗? 如果返回,会不会辜负斯诺的心意,造成让两个人都后悔的局面? ——可是话虽然这么说,只有落荒而逃才会让自己真正的后悔啊。 ——就像古人说的那样,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这或许不是人生应当的追求,但在这样境况下,在这个陌生的、从未真正意义上探索过的世界,唯一相知相识的人要死了,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吧? 想到这里,安杰居然笑起来,他艰难地站起身,推开那道用木藤编织的小门,回到了卢卡斯的王宫。 夜晚的天气总会比白天冷,湿重的夜露会让被沾染一身的人觉得透骨的凉。 斯诺裹着满身的寒气推开卢卡斯的门时,只用身上的冷意就引起了卢卡斯的注意。 卢卡斯坐在火炉前的摇椅上,他裹着厚厚地绒毯,脸色青白,眼圈青黑,似乎十分疲倦,斯诺走过来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看过去,慵懒地说道:“你来了。” 像是就久未会面的老友相逢,神态安逸而自然。 而门外被一剑穿喉的侍卫还在痛楚的呻吟,血从顺着地毯淌进来,卢卡斯却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看着斯诺关上门,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斯诺举起了剑,冷漠说道:“卢卡斯,站起来吧,拿起你的剑。” 卢卡斯只是摇头,拥着厚绒毯子不起身,懒洋洋道:“亲爱的斯诺,别忘了你身上流淌的是我的血,你觉得你真的能杀得了我?” 斯诺没有说话,他往前走了一步,扬起了剑,虽然肉眼可见他的脚步略显古怪地僵硬,手中的剑也发出铮铮的颤抖声,但这一剑往卢卡斯方向砍下去的势头还是逼人而凶狠。 卢卡斯皱起眉头,事情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翻身从摇椅上滚下来,甩开绒毯扔向斯诺作为格挡,然后踉跄几步站在了一旁。 “斯诺·怀特!”卢卡斯喘着粗气,他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算好,“你总能让我出乎意料,鲜血的制约对你都没有用吗?!” 斯诺把绒毯毫不留情地砍成两截,嘴边还是勾着笑,但他的手臂颤抖着,枯瘦手背上的血管爆出,肉眼可见的漆黑的血在这样诡异的血管中流淌,加上干燥起皮的青白皮肤,形成了一种可怖的场景。 “就是因为这种制约,我才更想杀掉你。” “哦,那可真是不幸。”卢卡斯拔出了永远警惕佩戴在身边的长剑,和他嵌着宝石的华丽匕首不同,这柄宝剑毫不起眼,十分朴素,但只要有经验十足的剑客见过,就会发现这柄剑足够锋利、杀气十足,“我十分喜爱白天的时候,像一条疯狗却听话的你。” 斯诺只是笑,并不因为卢卡斯的恶言生气,他笑眯眯地说道:“可是那只疯狗咬死了你在意的家伙,这才是真正的不幸。” 卢卡斯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他眉头拧紧,鼻子和嘴形成刻薄冰冷的直角,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仿佛一个酝酿着什么可怕事情的恶鬼:“斯诺,不要尝试激怒我!这会让你后悔!” “相比我的后悔,你的后悔一定会更多。”斯诺嘲讽道。 卢卡斯死死地盯着斯诺,目光可怖表情扭曲,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放松了心情,故作慵懒的傲慢:“亲爱的斯诺,你现在的内心一定是无比恐惧和担忧的吧。” “把你分离成两个极端的我,是不可能看错的……白天暴躁易怒凶悍的你,晚上怯懦温吞驯服的你,就算掩盖在厉色之下,你的本质不会改变。” “你颤抖的手并不是仅仅因为我的血的作用,还有你内心的恐惧。” 壁炉摇晃的火光下,斯诺的脸显得惨白,嘴唇乌青,脖颈的血管也爆出,看起来可怖至极而且似乎真的有所畏惧。 但他握剑的姿势没有改变,想要杀死卢卡斯的决心一如既往:“那又怎么样?被逼上绝路的兔子也会咬人,畏惧只会成为我必须要杀死你的动力。” “可是亲爱的斯诺,为什么不选择同我合作呢?”卢卡斯微笑着丢出诱饵,“权与利,财富与土地,对于世间任何人来说,都如同珠宝于穷人,美食于乞丐。你同我合作,分享属于两个国家的权利与财富,再往后,我们可以借此得到更多。” “*总能让人有多余的幻想。”斯诺的声音柔软,但说出的话却讽刺,“我想要的东西十分浅显,比不上你的宏大,更没有一点想要同你合作的意愿。” “要知道,你为了自己的*,与莫里安一起对我的残害,也对我母亲与父亲造成了可怕的伤害,从中积累的仇恨让我永远不可能跟你站到一边。” “亲爱的斯诺,人总要有所妥协与舍弃的。”卢卡斯微笑,“一味的仇恨只会让人现在可怕的淤泥中,无法得到解脱。” “就像你现在这样,拿命与我相搏,看不到未来,可怜、又可悲。” “你的这些说辞,不过只能显示你虚弱的内心罢了。”斯诺说道,“你这样劝说我,也不过是因为你恐惧我能杀了你。卢卡斯,你不能再用魔法,最后的杀手锏——血液的控制也对我毫无办法,身体更因此出现问题,而你的帮凶已经死在木桶中,你成了一个束手无策的孤家寡人。” “更加可悲。” 卢卡斯不再说话了,他死死地盯着斯诺,一动不动。 斯诺举剑指向卢卡斯,尽管他身体中的血让他浑身灼烫剧痛,如同身处地狱。 他一步步走向卢卡斯。 卢卡斯依旧没有动,他冰冷无情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转头看向窗外,并没有完全拉上的窗帘漏出了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他又傲慢起来,说道:“斯诺,再想想吧,你到底应该选择什么?” 话音落下,斯诺表情一变,停下脚步,痛苦地呻吟一声,他手上的剑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他跪倒在地上,抱着头,仿佛体内有什么可怕的力量苏醒了,两个人正在斗争着。 好一会儿,斯诺才抬起头,他的表情变了,温柔的神色褪去,变得冰冷无情,他眼眶血红,眼白中布满血丝,幽蓝的眼瞳如同深渊,脸色惨白如鬼。 卢卡斯微微一笑,他走向斯诺,说道:“亲爱的斯诺,你还好吗?你大概已经听到了我说的话,了解了我的态度,想必你已经有了最正确的选择。” 斯诺冷冷地看向他:“虽然你提出的条件能够打动我,但我对你的仇恨永远不会改变。” 卢卡斯说道:“为什么不听听你内心的动摇呢?” 斯诺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但或许我可以同你一起,往前走几步试试看。” 卢卡斯终于露出畅快的笑容,他走到斯诺身边,丝毫不畏惧斯诺可能对他下手,甚至拍着斯诺的肩膀笑着说:“亲爱的斯诺,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真正的强者永远敢舍弃过去的负累,只有往前看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那么跟我来吧,斯诺。”卢卡斯拉起斯诺的手往屋外走去。 “有一个战利品。”他露出一个显得狡猾和卑鄙的笑,“就用他的血来做我们盟誓的见证。” 斯诺还在莫里安的掌控之下的时候,常常穿着令人憎恶的裙子,踩在潮湿的草坪上,穿过花园,来到靶场将弓箭穿透草靶。 那个时候,他会假装那草靶是让他恨之入骨的人,以此来获得安心。 而此时此刻,在卢卡斯把弓箭交给他的时候,他感受到的不是安心,而是冰冷。 卢卡斯像一条冰冷的蛇一般贴近他,用亲昵的口吻说道:“亲爱的斯诺,你看对面的人,你一定十分熟悉。那样莽撞、愚蠢的小鹿,明明拥有可怕的力量——可以指挥蓝灯和看守生灵的侏儒,却不会利用,粗心大意地抛之脑后,除了越来越凶悍,还有什么用呢?” 他搭着斯诺的手,让斯诺把箭搭在弓上,慢慢拉紧弓弦,对准了对面被装在木桶中的人。 “杀了他吧。”卢卡斯柔声道,“这样愚蠢的拖累,只会让你在淤泥中越陷越深。” “杀了他,让我看到你的决心。” 斯诺看到原处高架上的木桶,桶中人只露出了头和四肢,脸上还有血迹,但看过来的目光还是清醒而痛楚的。 ——这样远的距离,我居然还能看清。 斯诺这样想着,沉默着,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终于拉开长弓,将箭头对准了那木桶。 第41章 THE041 弓弦紧绷,锋利的肩头对准了那脆弱的木桶,卢卡斯充满蛊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乖孩子,杀了他,你就能得到解脱。” 颤抖的手表明着内心的纠结,急速变化的表情也彰显着体内两股力量的斗争。 许久,那力量终于平定下来,斯诺握着弓箭的手变得坚定。 “对,做得好,乖孩子,照你心里想的那样,杀了他。” 卢卡斯的声音里带着窃喜,湿热的口息喷在斯诺的耳畔。 如果他就这么一直念叨,而不是试图偷偷抽出腰间的剑的话,斯诺说不定真的会把手中的箭射出去。 心脏疲惫太久,就算是内心的信念再坚定,也免不了受到蛊惑。 好在卢卡斯抽出佩剑的声音惊醒了斯诺。 于是斯诺微微一笑,在卢卡斯狂喜的目光中将利箭射出,然后迅速回身,用长弓挡住了卢卡斯劈下来的那柄剑。 “斯诺·怀特!” 卢卡斯偷袭的计划被打破,恼羞成怒地怒吼。 那头的木桶被箭击成两半,恰到好处射偏的箭并没有伤害装在里面的人,那人一下子跌落在地,用濒死的状态下爆发出的潜力躲开了一旁侍卫的抓捕,一个打滚滚到了高架之下,再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往斯诺的方向跑去。 斯诺的余光注视到这一切,他的心安定下来,然后迅速抽出自己腰间的剑,与卢卡斯的攻势对抗起来。 一个是曾拥有魔鬼力量的人,一个是受过长时间训练的人,两个技法顶尖的家伙用旁人肉眼难观的激烈动作厮杀着。 尽管两个人曾试图用各种方法影响、阴害对方,极力避免这种面对面的斗争,但真正面对时,却都不避不让,浑身上下散发的杀气让周围的人都想避退三舍。 事实也正是如此,清脆的剑身撞击声铿锵不断,刀光剑影中交涉得更多的是要讲对手杀死的决心。 两个人可怕的气场让周围的侍卫都忍不住退到最远的地方,只有木桶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悄悄靠近了。 这样残酷而猛烈的厮杀中,两个对手的状态其实都不太好。 卢卡斯把自己体内的血送入了斯诺身体里,意图控制他,却功败垂成,身体因此遭受的打击不必多说。 当然斯诺更不遑多让,加上他手中普通的侍卫的剑一点都比不上卢卡斯手里的那把精良,两人虽然在看似旗鼓相当的对峙中,但如果卢卡斯能比他坚持得更久,他的失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的斗争中,上帝总会给主角一点帮助。 比如因恐慌不由自主退到无法及时救护之远的侍卫,和坚定地想要靠近的、其中一方的帮手安杰。 旁观者对这场斗争的惊叹和目不暇接,让他们无法及时注意到一旁裹了一身泥土偷偷靠近的偷袭者。 安杰终究顺利站到了卢卡斯的身后,还同斯诺的眼神对上了一瞬。 他抽出了剑。 太阳终于真正彻底的破晓而出,初春的寒气逐渐溃散。 在旁边侍卫痛悔的惊呼中,卢卡斯的心脏碎在了安杰的剑下,斯诺紧接着就是毫不留情地补上了一剑,割下了他的脑袋。 跨越了不知多少时间的复仇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斯诺丢弃手中的剑,把卢卡斯紧紧握在手心的剑拿了起来,他甚至还割开卢卡斯的腰带,扒下长剑的剑鞘。 “安杰儿,现在轮到我们一起逃亡的时间了。” 斯诺微笑着说道。 安杰咳出一口血,向斯诺拼命点头,沙哑着嗓音说:“好。” 两个相亲相爱的人手拉着手,踩着仇人的鲜血,用势不可挡的剑击破了侍卫们的追杀,他们甚至在王宫里抢来了一亮马车,驾着马车,在仇人的城市里大张旗鼓地逃跑。 马蹄声和街道上行人们的惊呼声混做一团,背后的追来的侍卫们凶恶地叫着,可笑的想要让他们停下逃亡的脚步。 斯诺什么都不管,他扬着马鞭,肆意大笑,阳光照在他那张消瘦的脸,显露出曾有的英俊与潇洒。 炽烈的太阳想:这个人以后也会是这样。 安杰趴在车门上,他也跟着笑,他胸口的血一滴滴垂下来,从漆黑变得鲜红,是坚固的铁箍爆裂了。 斯诺听到铁箍碎裂的声音,叫道: “安杰儿,车子坏了。” “斯诺,不是的,车子没有坏。 响的是我胸口的铁箍。 你被仇人杀死带走的时候, 我同样被匕首刺破了心脏, 我非常痛苦, 所以我在胸口上箍了一个铁箍。” 在路上,这个铁箍爆裂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王子总以为是车子坏了,其实是忠诚的小鹿胸口的铁箍炸开了,因为他和他的爱人,获得了自由和幸福。 (正文完) 第42章 再见,格林世界 “你知道白雪公主的故事吗?” “当然咯,那可是格林童话中最为著名的故事之一,讲诉了……” 莫里安坐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穿着怪异的人,讲述着让他惊讶的故事。 当他因此窥伺到这个世界最为隐秘的一角时,他作为巫女的母亲靠着用魔法维持的美丽容貌,嫁给了一个国王。 莫里安对自己母亲的决定感到奇怪,在没有丝毫得到权利与财富可能的情况下,居然愿意嫁给一个老迈的国王。 而且这个新任的继父还有着一个等待着继位的儿子,以及一个和莫里安差不多大的孙子。 “这就是爱情啊。” 莫里安被母亲温暖的手抚摸着脑袋,懵然不懂。 他脑子里想着是那个关于白雪公主的故事,心想:我的母亲就是继母,但她没有白雪公主一样的继女。 莫里安注意到继父的孙子。 那个叫做卢卡斯·摩尔的家伙。 傲慢、懒散,从不给他正眼瞧的家伙。 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有乌木那样黑,瞳孔如同宝石一般夺目。 真像白雪公主啊,莫里安心想,可是这个人明显是个男孩。 卢卡斯是一个小王子,而不是莫里安好奇的白雪公主。 他常常用镜子窥伺他,看他懒懒垂下的睫毛,还有偶尔彻底睁开时,让人想起深渊一般的瞳孔。 直到他们在镜子中对视。 “喂,你在偷窥我吧?”傲慢的小王子这样说道,“巫婆的孩子。” 莫里安抬头看他,被他耀眼的模样刺痛双眼,慢慢低下头,点了一点。 “我要告诉祖父,你这个脏水沟里的老鼠在用魔镜窥伺一个尊贵王子的*,你说祖父会怎么惩罚你呢?” “不!请不要……这么做。” 莫里安慌乱起来,他那位看似慈和的继父,在私下里……他下意识抬起手,却只敢拉住卢卡斯的衣角。 卢卡斯用脚踹开他,纡尊降贵地弯下腰,捉起他的下巴,懒洋洋道:“要我不去告发你也可以。” “邻国的王后重病死了,预言家的说她的孩子会成为世界上最美的人。” “我想得到这个人,以及养育这个人的……国土。” “您需要我去杀了邻国国王吗?” “当然不,这多没意思,人生的乐趣就在于各种不确定性的出人意料。若是这样做了,岂不是很无趣。” “邻国国王的王后死了,应当会续娶,我亲爱的小叔叔,你何不……成为我的姑姑,嫁给他呢?” 莫里安看着面前这个有着天使面孔,却装着恶魔心肠的孩子,一时间呆住了。 可是这个人,脸上展开了一缕同平常不一样的笑容,眼睛里也熠熠生辉,让他不忍拒绝。 他低下头,想起那个关于白雪公主的故事,想起自己曾窥伺到的关于世界隐秘的真实,慢慢点了头。 “那么,如你所愿。” …… 水沟里的老鼠,和宫墙中的鲜花,是始终无法放倒一处的、格格不入的两种东西,一辈子最灼热最温暖的时候,大概就是拉住他衣角的时候吧。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Novel瘾君子】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